“让我们好好聊聊吧,一之濑。”
我试着像往常一样跟一之濑打招呼,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一直绽放着温暖笑容的女孩回应我了。
“我们还有能聊的事情吗?”
一之濑拍拍制服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这一次从台阶下方看过去,被窗外的夕阳笼罩的她没有了往日的轻飘飘的感觉。
同样是学校里的校服打扮,依旧是在这栋特别实验大楼相遇,一之濑的严肃和我这一身根本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长衫气质完全不搭。
就像是大洋里海水与淡水相交界的地方,名为沟通理解的船只在颠簸中倾覆。
“跟我们上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一之濑你的变化还蛮大的。”
“我觉得也是,只是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这难道不都是你的责任吗?”
一之濑挑了挑眉,她比我想象中更加清楚自己是什么状态,这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我没办法否认这里面没有我的因素存在,只是更多的,人会做出改变,也终归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吧。”
“能一脸无所谓地说出这样的话,该说你是变成了我曾经熟悉的那个样子呢,还是从一开始你就一点都没有变化好呢。绫小路君。”
“这就很复杂了。你打算听一听的话,不管信不信我都愿意跟你讲一讲,只是现在我可能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做。”
老实说,就算让我在这个问题上作出回应,恐怕说到一半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或者说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了。那是我逃离White House后第一次想要弄清楚的问题,更可能是我今后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践行的事情。
不仅仅是给现在的一之濑一个合适的回应,更是对自己的一次阶段性的交代,我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给出正确的回答。
“以你White House被称为唯一成功样本的本事,难道还没有看出来,我这里并没有堀北同学吗?”
一之濑冷若冰霜,她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直到与我们平视。
“而且你也最该清楚,现在的你,处境比堀北同学更加危险。”
“所以我才来到你这里了,一之濑,我相信你不会害铃音的,所以我必须来这里。”
“你来了又能怎么样?说一些糊弄人的谎言来哄骗我吗?”
“可是如果我不来,你又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策划绑架堀北同学,引你到这里来,配合White House的人将你除掉的主谋!我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来担心?!”
我没见过一之濑吼人的样子,最多在校园里看到过她以学生会的身份训斥捣乱的学生,就连被坂柳攻击,被南云算计的时候,她也不曾像这样大声喊过任何人。
明明是在努力地吼叫着,一之濑的声音中却听不出恶意的愤怒,只有对自己迷茫的责怪,那双温柔的大眼睛里也没有了灵气,泪水从她的眼角流出,可她本人还在不自觉地颤抖着没有察觉。
“既然你知道了有关White House和我的那些过去,你就更不应该把我叫到这里来。你应该一条路走到黑地走下去,而不是像这样半途而废!至少那样说明,你看清楚了我和White House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才能稍微看得起你!”
如果安慰不能抵达人的心底,那就只能用同样“恶毒”的责怪才可以了吧。
我也用力朝一之濑大吼着,我们俩个之间明明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却像是在比赛一样扯着嗓子大喊,不然就会有人听不清。
我这才发现我似乎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所谓有理不在声高,可有的时候,的确是声音更大才会更让人有底气,也更能够思考自己到底想要释放些什么。
“你不该来的!绫小路君!你不该来的!”
一之濑失去了继续站着的力气,她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地重复着这句话——不是不能来,而是不该来。
我不知道一之濑到底有没有想通些什么,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默默等待她一个人收拾心情,而不是靠着我这根迟早要断裂的拐杖站起来。
我没办法回应她的这份心意,而她也善良地隐藏着,所以我才没能否认是我让一之濑走到了这一步。
“抱歉打断你们的和解时间……”
一直在旁边拉开了距离看戏,或者说本来就是为了看戏才来到这里的沼仓突然满脸警惕地靠近过来。
“但是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句,有人从楼下上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沼仓话音刚落,特别实验大楼唯一的二层楼梯口处,三个穿着熟悉黑色西装的成年男人出现在那里。
“跑!先去楼上!”
那个人数立刻让我打消了突围的念头,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哪怕是不算沼仓我都绝对不会后退一步,但是这里还有一之濑的存在,以现在他们开始用绑架铃音的手段来看,我决计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诶?什么……”
“别什么了,快走!”
现在的一之濑还处于半混乱状态中,让她一个人立刻行动起来实在是不切实际,事出紧急,我直接冲上去将她拦腰抱起,几个箭步就爬上了半层楼梯。
那边沼仓还有心情揶揄地吹了声口哨,随后一把放倒了摆在楼道边上的几张课桌,暂时阻拦了下三个男人的脚步,这才几下追了上来。
一口气来到五层,我推开天台的大门,沼仓也在其他几个楼层故技重施后跟了上来,可惜这扇门是一般的木门,锁住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早就没有了信号。
“这不是慢性死亡了吗?有什么办法没有,学弟君~”
“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是你被抓住了我绝对不会来救你。”
“别那么无情嘛~我可是你可爱的学姐哦~”
“少来。”
我没理会现在还故作轻松跟我演戏的沼仓,找个了还算干净的地方放下还在腿软的一之濑,她到现在才稍微有点反应过来处境如何,那双眼睛深处重新恢复了坚定的神采。
“你不用管我的,绫小路君。”
“我要真不管你的话,我就真的一点都没有长进了。放心好了,我早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看着熟悉的一之濑重新出现,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算是给自己一点信心。
这次来的明显不是业余的打手,而是在我小的时候不止一次揍过我的教官级别的家伙,必须得全力以赴才行了。
“我负责两个,你负责一个,可以吗?”
“你让我一个女孩子对付那种人高马大的壮汉?無理無理!”
沼仓连连摆手,我当然不会信她的鬼话。
“你确定?我要是被抓走了,就要考虑要不要带上你作为筹码了。”
“别!那还是算了吧。要不我负责两个?”
“要是那样的话,我立刻就趁你牵制住两个人的时候带一之濑突围。很可惜我看你没那个能力。”
沼仓还是很诚实地与我拉开了足够与一个人战斗的距离,只是嘴上还在逞能。
“切,明明你才抱着人爬楼浪费了体力,只会嘴上逞能,还真是大言不惭,我可是你的前辈啊,就算你厉害了一点,也要尊重一下我好吗?”
“没关系,别的不说,持久力这方面我已经特训过了。”
“那个……对不起,我这么胖……”
我还想开个玩笑缓解下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可似乎是感觉到有被冒犯,一之濑抱着腿小声嘀咕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呃,好吧。”
沼仓可能原本是想安慰下这个小学妹的,只是我明显看到她将目光从一之濑的脸上向下平移了三十公分,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最后咬牙切齿地改口了。
果然那方面的差距就是连沼仓这样的女生都难以无视,不过也好,至少这样一来也算调整了心理状态。
在天台上能够看到远处教学楼的那座大钟,随着五点的钟声响起,文化祭也在这个时候迎来了落幕,而天台的门也终于在一声声粗暴的撞击声中被破开。
“你把中间的人拉开,我负责两边那两个人。”
“切,都说了不需要你担心。”
沼仓明白那是合理的选择,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诚实地贴近我准备动手。
没时间管文化祭对决那边的事情了,我和沼仓默契地分配完了各自的对手,又示意一之濑尽量往边缘处躲避,这才摆好了架势。
“别真出事了啊,我还有不少的问题要跟你算算帐。”
“我尽量吧,毕竟我可跟你离开那里的理由不同。而且算账的事情应该是我来跟你讲才对。做好觉悟吧。”
沼仓默认了我的猜测,只是点点头后一点没有犹豫地先发制人,我也立刻紧跟其后给她减轻一开始的压力。
又一次像是回到了White House时候的训练,我久违地感受到了火力全开还被压制的无力感,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我也迟早会落败吧。
很可惜,我的确比最强的时候弱了不少,但我却不再有可能落败的预感。
我还有很多约定没有完成,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