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很有自觉的样子。”
“也许吧。我只是遵循着十分简单的道理——事情放着不管它也不会自己解决。”
“这就已经超过世界上大部分人了。毕竟人这种生物总是趋利避害的,敢于去执行之前也还要有能力去执行才可以吧。所以——”
沼仓学姐朝我招招手,我们两个一同站了起来。
“你有这个能力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补偿吗?”
“我会尽力的。前提是我真的做错了。”
我直视沼仓学姐的眼睛,就算由我自己来表达觉悟,沼仓学姐也未必相信,但是信与不信是她的事情,我首先要做的是无愧于自身。
“你果然就是这样的人啊,绫小路。怪不得你能从白房子里逃出来。”
沼仓学姐像是完全不需要我的答案一样,她心中对于我的那张试卷似乎早就定了分数,如今做的这些都是复查一般的事情。她抚摸着自己酒红色的长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题外话。
“其实我的头发是染色的哦。”
“什么?”
就算是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岔给搞懵了,可沼仓却十分认真地把头发递给我看,似乎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好像是诶……学姐一直保持染发状态吗?很辛苦的吧。”
仔细看的确是能够发现某些颜色上的差异,只是平常谁敢这样研究沼仓的头发呢?
“当然啦,每天早上都要仔细检查,用高级快速染色剂修补,花了我不少点数呢。我其实还是蛮喜欢我曾经的黑发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要天天染成别的颜色。
我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但沼仓则是看穿我一般伸手指向了我。
“诶?因为我吗?”
“没错,就是因为你。我除了改变了头发,更重要的是改变了自己的名字!”
为了不让我认出来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明明我们都不是同期生……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只是当沼仓——不,当面前这位学姐说出那个姓氏时,我就做不到这么游刃有余了。
“我的原名叫小鸟游一羽。”
似乎为了印证什么,学姐还特意将头发在脑后粗暴地盘成团子。
“小鸟游……据说是非常稀有的姓氏吧。”
“嗯,听说整个日本似乎也只有七户人家登记了这个姓氏。诶?清隆?……”
铃音和一之濑还在为这个少见的姓氏聊天的时候,我已经被汹涌袭来的记忆攻击了。
不只是学姐的那个发型还是她提到的那个名字,更是因为她强调的那个发色。
当我将学姐的头发想象成黑色的时候,一个不是学姐但是却完全重合的人物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不……说是出现太平淡了,应该说是在我排列好的各种记忆房间里横冲直撞才对。
“清隆?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能感觉到摇摇欲坠的身体被轻柔地接住,前所未有的强烈头痛下我也只能暂时依靠铃音才能维持住身体。
只是随着那些被我清除,可实际上只是潜伏在我脑海深处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痛苦倍加被放大。
“小鸟游……”
我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姓氏,我知道我必须要想起来这个名字的含义。
在我接受过的许多训练中,曾经的我也遇到过不少难以接受的心理困境,但当我自信可以接受一切打击的时候,也曾有更加恐怖的东西吞噬了我。
我原本以为那些都是小孩子时候的阴影,也在各路教授的指导下学会了清除这些记忆来保护自己的大脑,就像是有关某些任务的部分……
“啊!……好痛!真的是……”
这种似曾相识的痛苦也曾经出现过,似乎是在坂柳问过我什么东西那时……
“唉……看来你还是又在反省的。”
意识有点涣散中,我感觉到沼仓学姐在叹气,不知道是厌倦了我这副狼狈的模样还是单纯觉得恶心,我的肚子上吃了不轻不重的一脚,被迫仰面倒了下去。
“沼仓学姐!”
“你这家伙要干什么?!”
没有接触到冰冷的地面,铃音接住了我,我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是从语气上也能听个大概,另一边估计是一之濑拦在了两个人之间吧。
我痛地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只有思维还在不停地打转。
“不干什么,只是觉得火大。做了那种事情后居然连我宝贝妹妹的名字都记不住,你这混蛋学弟。”
“听清楚了,小鸟游枫夏(かえで)。”
“枫花(かえで)?和鬼龙院学姐一样?诶?清隆,不要紧了吗?”
“嗯……还好了。多亏了沼仓,不对……小鸟游学姐。”
我捂着还有点余痛的头,使劲扶住铃音的手强撑着站起来,那边的沼仓学姐啧了一声,摆了摆手。
“还叫我沼仓就好,习惯了。还有就是,你已经想起来的差不多了吧。”
“是啊,想起了许多难以被原谅的事情啊。”
“清隆……没关系,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你下定决心,我会陪你一起承担的。沼仓学姐,请也给我这个机会!”
铃音挡在我面前,只是对于这份心意,沼仓不屑地摇了摇头。
“你还是先问问绫小路做了什么吧,没准他现在还做呢?”
“现在还在做?怎么回事,清隆?”
铃音转过头来看我,只是比起焦急和疑惑,她的眼神里古怪的神色居多。
因为这是个我曾经纠结许久还向铃音坦白过的问题。
“放心好了,我现在能十分确定自己没再重蹈覆辙了。”
“学姐的妹妹啊。小鸟游枫夏,虽然读音一样,但汉字不是花朵的花,而是夏天的夏哦。说起来这个人我也跟你讲过呢,铃音。”
我没能挤出笑容来,只是摸摸铃音的头,又给了一之濑一个安好的眼神,这才对上沼仓学姐依旧余恨未消的目光。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沼仓学姐不惜做到这种地步我也没有任何借口辩驳了。
脑海中的幻痛渐渐消失,我终于能够完整地说出那个恰如此时的故事。
“枫夏她,就是曾经那个我在白房子里背叛过的女孩……”
“是她?……”
铃音已经在我跟她表白的时候听过这个故事的简略版了,那个时候我的记忆不清晰,不管是名字还是经历都只能说个大概。
现在的我已经没问题了,那些清晰的每一个故事还有那张面孔。
那是白房子里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我曾经认真保护又亲手摧毁过的笑脸,还有随之而去的,我在白房子里残存的同理心。
如今的我已经能够再次将它们完整地讲述出来。
只是故事终究是故事,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
就算我已经在高等育成里重新找到了那未曾消失的人性,我对枫夏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弥补了。
白房子会抛弃所谓的失败品,或者说许多失败品是来不及拜访自己清理就已经自我毁灭了的,我见过太多比枫夏更加极端的例子,所以一直在逃避着,不敢去思考她离开白房子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境遇。
“说完了吗?”
在我讲到枫夏在最后一次任务里被我利用而失格,随后离开白房子后。沼仓一羽,同时也是枫夏的姐姐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我也没有更多的可说的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鞭打在我的良知上,而这些痛苦也愿不能跟枫夏承受的那些东西相比,我也不想把现在的悔恨当作筹码去换得沼仓的谅解。
“沼仓学姐,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去见枫夏了,但是还是请你给我赎罪的机会。”
我只能郑重地土下座道歉,不是求得原谅,而是想要做出任何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补偿。
“沼仓学姐,我明白这很不合理,我也有一个疼爱我的哥哥,也明白如果是我受到了这样的欺骗,哥哥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是我还是想请求学姐给清隆一个机会,不论是什么结果我也愿意一起承担。”
铃音毫不犹豫地跟我一起坐下座道歉,只是这估计并不能平息沼仓学姐的怒火。
“别用这种恶心的道歉来道德绑架我,除非道歉能让我可爱的妹妹恢复正常的话,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我没有奢求学姐和枫夏的原谅,但是补偿和道歉是两码事。”
“我不需要你们的补偿,我只想让你们也尝尝那种痛苦的滋味。”
“如果那样能够让枫夏得到宽慰的话,我愿意接受惩罚。”
“让你立刻退学也可以吗?”
“如果那样能够让枫夏高兴起来的话。”
我一遍遍强调我的诉求。
“你可真是会说啊。退学是很轻巧,而且不管是你还是堀北妹妹,就算退学了也能够过上比普通人轻松得多的生活吧。可是我妹妹呢?”
沼仓学姐走到我的面前,我甚至不怀疑在这个距离会被她一脚踩在头上,但我没有抬头。
“她从白房子回来之后已经没办法相信任何人,失去了美好的学校生活和青春,甚至连我们这些家人亲手给她做的饭菜她都不愿意下咽,害怕那里面有人下毒害她。这些你又怎么负责?”
沼仓学姐声泪俱下,在说到妹妹的时候,她强势的伪装一点点剥落了。
“还是说你以为的,离开了白房子的枫夏可以振作起来,忘记曾经你对她的伤害,已经重新直面更宽广的人生?!”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只会替枫夏认清了我的丑恶本质而高兴,绝对不是因为得以逃脱良知上的愧疚才那样希望。”
我抬起头想要传达自己真实的愿望,只是沼仓学姐已经蹲在我面前伸出了手。
啪——
一记清脆且痛入骨髓的耳光,伴随着泪水一同落在我的脸上。
好像是这一巴掌用完了沼仓学姐所有的力气,她只能掩面痛哭,一之濑走过去变成那个安慰她的人,而我和铃音也只能静静地坐直了身子守在她身边。
老天没有看场合地下雨真是太好了。
PS:(晚点还有个大章做最终结尾。放心,还有小反转,我不写故意恶心人的悲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