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数年后的事,也有可能是紧接着发生的事。
「哇噗……!」
一名少女在雪地上摔了个倒栽葱,发出模糊的叫声。
被积在山脊的雪绊倒的她,伴随委屈的呻吟声爬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绊到的是人称雪檐的部分。
不知道运气不好的话──骰子骰出来的点数不好的话──自己会直接滚落山麓。
不知道一旦摔下去,硬如钢铁的冰和锐利的岩石会割破肌肤,把她的肉削得跟肉末一样。
然而──并未发生这种事。
少女仅仅是诅咒自己的笨手笨脚和恶劣的雪,瘪起嘴站起来。
她甩甩头,头巾底下那头茂密的黑发于空中飘扬,沾到上面的雪纷纷落下。
这副模样如同一只等不及春天到来就跑出洞穴的兔子,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
──叫我不要往壑走是真的。
出发前,前辈们给了她这样的忠告。就算迷路也别往壑走,要沿山脊往上爬。
其实她并不知道原因。
她至今依然在想「可是往下走不就能到达村庄了吗」。
再说,少女原本连壑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隐约觉得,大概是有河川流经的地方。
实际上,壑指的就是山谷,她之前不小心迷路跑下去过,吃了很大的苦头。
那里既寒冷,太阳又照不到,还只看得见下方,又有积雪,走路会滑……嗯。
──下次迷路就沿着山脊爬吧。
嗯。少女打起干劲,肚子在同时发出无力的咕噜声。
她将手放在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肉的平坦腹部上,咬紧瘪成「私」字形的嘴唇。
在途中经过的兔人村庄收到的大面包,早就吃光了。
说到兔人村庄……
──装饰在那个房间的怪物牙齿,好壮观喔……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和那样的怪物战斗吗?能和那样的怪物战斗吗?
想像起来有点可怕,也有点兴奋。
「……啊,对了……!」
少女装模作样地试图用冻僵的手指打响指,尽管没发出声音,仍然很满足。
水袋里应该还有掺水的葡萄酒。
少女摇摇晃晃放下行囊,从整理得还不是很熟练的行李中拿出水袋。
然后大口喝着,毫不在意残量,把酒倒进空空如也的肚子。
她吁出一口气,慢吞吞地收好行李,背起背包,缓缓起身。
在不知道自己只是靠着骰子的点数度过生死关头的情况下,往山下走去。
──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肮脏狭窄的房子。两眼无神的父亲。居民全部冷血无情的村庄。缩在角落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无法想像的场所──世界的尽头……不。
──这里不是尽头。
少女看见走下山路的前方有座风格独特的城市,及海洋。
海上的小──却让人觉得很大──船在往更北方航行。
这里并非北方的尽头。还有位于更北方的世界。遥远的前方。
「……呼,呼……!」
不知为何,光这个事实就令她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每当她在雪地上奔跑,背上的背包都会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脸颊发烫,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往旁边一看,空无一物。
少女仅仅是连滚带爬地跑下这座雪山罢了。
腰间的剑重得让人看了心惊胆颤,在雪地上多刻下一道足迹以外的线条。
这副德行能看吗?
她已经快要忘得一干二净的村民看到,八成会指着她大笑。
但这与她无关,她尽可能抬头挺胸,勇敢向前迈步。
因为怀抱在少女胸前的,只有这份心情、激情,以及黑色缟玛瑙(Black Onyx)的护符。
想促使背负着始原(Propator)大涡的她采取行动,这样就够了。
自以为是的人可能会高谈阔论,不过──除此之外究竟还需要什么?
「啊……!」
看见白色雪景另一端的黑点,黑发少女惊呼出声。
刺眼的雪光令她眨了好几下眼,终于看清那是人──住在城市的人。
穿着高级羊毛衣,腰部用腰带束紧,带着粗糙斧头的魁梧男子。
留着茂密胡须的脸与矿人(Dwarf)类似,体格却截然不同。
──没戴有角的头盔耶。
她略感遗憾,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概还是有点害怕。
「那个,不好意思……」
声音细若蚊鸣,这可是她试图提高音量,竭尽全力挤出的声音。
不出所料──北方人男子注意到她了。
当然不是因为声音,搞不好是拜影子所赐。对少女来说都无所谓。
「喔喔,没见过滴小姑娘哩!」
他的声音及笑容和体型一样大。
「打哪来滴!?」
「从,那边……来的……」
少女挥动如同一根小树枝的纤细手臂,指向自己刚爬下来的山峰。
拼命于山路上前进,攀着悬崖,越过高山,总算抵达这里。
这个人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骂我?
万一他攻击我怎么办?
背包里装了些什么?
短短几句话就忽然开始不安的少女,扭扭捏捏地杵在原地。
男子像在打量她似地紧盯着少女,过没多久点了下头。
「喔,你素冒险者?」
「……!是的!」
少女展露太阳般的微笑,用力点头,黑发随之舞动。
「我是冒险者!」
小小的胸膛怀着满满的骄傲,她精力十足地朝四方世界踏出一步。
*
──感觉是个不幸的少女。
踏进那家有名的「黄金骑士亭」时,你看见她,如此心想。
「还可以。」
「不错了啦,换算成金币共两百五十枚。以一天的收入来说挺多的。」
从迷宫归来的冒险者,各自讨论著当天的收获。
金币、武器的碰撞声。来回走动的女侍及服务生的脚步声。酒和料理的香气。
不断重合,如同拍打在岸上又退回海里的海浪,灰暗的酒馆俨然是一片海洋。
少女缩著肩膀坐在角落。
光线灰暗,远远都看得见她拥有一头金发。身材娇小。从服装判断,大概是僧侣。
待在那里,可能会在声音的海洋中溺毙,直接沉入海底消失不见的少女。
你隔著草笠注视她。
在一群粗野的冒险者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没错,她是冒险者。
你下意识将挂在腰间的弯刀深深插进刀鞘,确认它的状态。
冒险者。
你为了成为冒险者,来到这座城塞都市。
你成为了冒险者。
扛著粗糙铁斧,身材魁梧的矿人战士Dw a r fF i g h t e r。
身穿闪闪发亮的铠甲,甚至带著随从的不知名骑士L o r d。
打开卷轴,专注于默背咒文的,应该是森人魔法师E l f。
还看得见圃人R a r e斥候在抢桌上的料理。
而那张桌子,堆满你从未见过的财宝。
──唉呀,这就是城塞都市吗?
「嘿,一直看来看去,会被人当成土包子喔?」
像在责备人的声音,从你的肩膀下方传来。
「别因为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当上冒险者,就兴奋过头。」
是你的堂姊。她将魔法师的短杖紧紧握在丰满的胸部前。
她语带责备,自己却在左顾右盼,观察周围。
带著女人修行成何体统。你是这么想的,然而……
「真是,你没有姊姊我跟著就不行呢。」
她如是说道。明明你们同为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塞都市的人,年纪也差不多。
你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能够依靠的是另一位同行者。
那位同伴──半森人斥候像圃人似的,喉间发出「叽嘻嘻」的窃笑声。
你轻轻用手肘撞了下装备皮甲的肩膀,回应你的是带口音的声音。
「唉哟,老大,急什么咧。坐下来喝杯麦酒,才是最重要的。」
「噢,大白天就喝酒?」
「嘿嘿嘿,大姊,这也是冒险者的作风啦。」
看到堂姊被他骗得团团转,你无奈地叹气。他真的不是圃人吗?
「嗯──森人和圃人是兄弟。咱是半森人,算是堂弟吧。」
「哎呀,那我跟你一样呢!」
不仅不一样,正确地说,她是你的再从姊才对。你叹了口气。
然而,半森人斥候说得没错。你渴了。因为你在炎热的天气下于户外走动。
你开始眷恋麦酒的滋味。你点头同意,找到一张大小适中的圆桌,拿桶子当椅子坐下。
然后向敏锐地发现你们入座,飞奔而来的女侍点了三杯麦酒。
「啊,如果有掺果汁的水,我喝那个就好……」
更正,是两杯麦酒和一杯果汁水。你看著堂姊告诉女侍。
女侍对你的点餐回以微笑,跑进厨房。裙子底下露出一条狗尾。
「是兽人Padfoot啊。」半森人斥候说:「也是啦──这里薪水不错。」
他们拥有强烈的野兽特徵,想在文明社会赚钱,经常受到阻碍。
光是刚才看了一眼,就能明显看出这家酒馆──这座城塞都市底下有大量的金钱。
地下迷宫──死亡迷宫。
那里有无限的钱财、宝物,以及源源不绝的怪物,看来此话不假。
国王的敕令和谣言似乎是真的。你点头,调整腰间的刀的位置。
过没多久,女侍端来三个木桶杯放在圆桌上。你大口灌酒。美味。
「是说,」堂姊心情很好,笑**地开口。「那孩子在做什么呀?」
──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