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高速上急速飞奔的商务轿车之内，独媗妍继续用冷清的声线向金律师进行说明。
“投诉者名叫山田博，是这家料理店的厨师长兼老板也是我们公司16年的老客户，一直使用的是我们公司出品的料理之神系列厨师辅助义体，直到两个月前，他刚刚更换了最新型的植入体。根据山田先生事后同售后部的通话记录来看。他自从更换义体之后出现的症状包括，突然的耳鸣，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头晕以及...”
独媗妍说到此时微微顿了一下，直到金木律师投来视线。她才轻轻开口说到
“以及令人不安的攻击倾向，用山田先生自己的话来说，他一度感觉到自己有了，有了把顾客们切成生鱼片的恐怖冲动。”
金木律师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并未有任何表情。
“我还查到了有损公司声誉的信息。”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没有任何反对，她又补充说到。
“昨晚根据您给我的调阅权限，我查到了山田先生安装的这一批义体的来源信息。”即便只是区区新人，但得益于上司的青睐，独媗妍还是对住友生命这样的超级企业内部的运作方式有自己的了解。只听她继续说道。
“这一批义体名义上是我们公司开发的最新型料理之神义体的改进版，实际上是回收部门召回的有问题的残次品，将其在原有基础上翻修而来的商品，目前流通在市面上的约有两万余套，而山田先生并不是第一个报告副作用的客户，副作用的原因推测是出场时格式化程序没有彻底执行。”
金木律师坐在主驾驶上双目聚焦在空中的某一点上似乎在查阅着什么资料。公司的这种行为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各个公司里都并不算罕见，起因不外乎是源于某个研发部门的高管挪用公司资金并串通生产回收各部门来谋取不法收益诸如此类，但若如果有愣头青的职员敢加以调查，结果通常是以一起车毁人亡的惨剧收场，而金木律师显然深谙此道。
“至于山田先生所安装义体的识别代码。只有亲眼见到他本人才能够进行确认。销售记录中显示，售与山田先生的义体的物品编号为64672-45445-12。
但是根据我查阅售后部与山田先生的通话记录来看。山田先生表示他所安装的义体编号与记录中的该编号并不吻合。”独媗妍说。
金木律师先是皱了皱眉，紧接着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这无非又是那帮销售部的人搞出来的把戏罢了，也好我们去亲眼确认一下。”
由车载ai自动驾驶的轿车很快沿着天空高速驶入一栋大厦内部的停车位。尽管周围没人注意，但即便只是在由人工智能管理的监控摄像头下，她也尽可能表现出一副优雅从容的姿态，先是被肉色丝袜包裹着的修长圆润双腿挪出车内，然后才带动身体离开，尖头皮鞋的高跟在混凝土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它们的主人下车后，对着明亮如镜的车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裙角。
这座城市大部分的建筑虽然从外面看起来都是雷同的。但是其天井式的构造决定了在内部的生活区域却各有不同，在其内部抬头仰望即便是目所能及之处，也看不到一丝自然的光亮，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在半空中闪耀的霓虹招牌以及老式空调的外部机箱和晾衣杆交织而成的密集蛛网。
少女在前带路，而律师紧随其后，他们很快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在大厦内部的一条深巷中的一家有些老旧的料理店门口。料理店门口斜挂着一个大大的停止营业的招牌。
独媗妍的义眼中闪过一丝蓝光，脑部植入体内置的黑客模块很快帮她破解了卷帘门上简易的电子锁。这个店门是那种解锁后还需要人力打开的老旧款式，伴随着金木律师手动掀开卷帘门的哗啦声响，从厨房中传来的忙活的切菜声音，看来还没有到这家店的厨师正在为午餐时间进行准备。
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瓷器破碎和怒骂声，只见一个人影从厨房中闯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两位不速之客发出的声响。
这人穿着一身干净的却满是皱褶的厨师服。这使得有些强迫症的少女微微皱起精致的眉头，他有着微胖的体型和小小的眼睛。
“客户照片与面前人物吻合。”她脑部植入体安装的ai脸部对比识别模块很快就分析出了结果——吻合度百分之93.3。
“您好”金木律师抢步上前，并边自我介绍边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是住友生命公司的一名律师，您可以教我金木。请问您就是是山田先生吧？”
“这是我的餐厅！”山田似乎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他有些生气的说道。“你们这是不法入侵。我随时可以呼叫警察”
（警察）这个名词虽然被人们从旧世界沿用至今，但是这是任何性质的公共权力机关——包括政府在内都不存在的新世界。仲裁法院是各大公司解决利益纠纷的场所，所谓（警察）其实指的是一类保险公司的安保人员，他们的目的是防止各大公司生产的植入体遭到人为的破坏从而不得不向各大公司支付保险金，在新世界，人类本身的价值仅仅取决于他所安装的义体的价值。而公有物这个概念也是不存在的，任何东西要么是公司所有要么是个人所有。就比如眼前这家料理店和独媗妍，前者是山田个人所有，后者的身体则是公司财产——直到她偿还完债务为止。
一个动听却冷淡的女声打断了老板的威胁，“根据我连接负责云下区治安的防爆盾保全公司数据库。离此处最近的警用机器人即便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这里，也需要15分钟。”紧接着，她看向律师。“我想有15分钟应该足够完成了。”
这并非是独媗妍强行黑入了该保全公司的系统，作为保险公司的外包公司，给住友生命这样庞然大物的特殊人员留一条方便之门早就是业内常识了。
饭店老板似乎因为她的言语而颤抖了一下。但随即，他又硬气了起来。“你们这些大公司的杂碎，我，我变成这样子都是拜你们所赐”。他凶狠地说道。
“请冷静”，金木律师说。“我们有一些小小的误会，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他示意两人先落座。随即自己也在旁边搬了一个椅子，并且坐下。
但山田却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他变本加厉的喊道“都是你们这些大公司的制品，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旋即却又抱着头痛哭了起来。
少女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她以一种刻意压低却又足够让山田听到的音量说到“目标人物的情绪似乎有问题。”律师并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山田的身体却因为这句话而颤抖了一下。
山田的反应加深了少女的推测。
“你似乎是为了午餐时间的餐厅准备食物？但是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食物，你的厨师服都不可能没有任何污渍。却满是皱褶”。
听到这话山田下意识低头看去，但仿佛旋即又意识到不对，死死瞪视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却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发挥自己植入体的言语攻击特长
“山田先生，虽然很抱歉打扰您的私人时光，但是能不能请您解释一下，您之前在厨房里做什么以至于需要在听到有人不请自来后需要匆匆拿一套干净的厨师服遮盖，您在这衣服下面究竟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的攻击性发言到此为止，因为山田的喘息声越发的急促，就像一只离开水的鱼那样，下一刻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义眼已经不再是正常的棕色仿生外观。而变的猩红。
眼见自己成功的激怒了对手，少女连忙躲到了金木律师身后。
“帮我制住他”金木吼道。随着一声怒吼。厨师踢一脚踢开了桌子，并从扑向二人。但是民用级义体的反击在大公司法务部经过特种改造的义体面前是徒劳的，金木律师那粗壮的胳膊接住了他的挥拳猛击，少女趁机蹲下身用捡起的一把餐刀刺入了山田的腹部
此时，金木律师也挽起袖口露出西装下的手臂，他一拳接一拳击打在山田的面部，直至其昏迷不醒。少女则借此来到厨房，眼前的一幕极富视觉冲击感，让她不禁愣在了原地。
厨房的四壁都被鲜红的颜色所填满。无数血块混杂着骨骼和肉块，如同抽象派的作画一样随意涂抹在各处。原本是丢弃厨房废弃垃圾桶中，一大堆破碎的还带电火花的仿生电子元件表明了这些血肉主人的身份。而在案板上，有着被切成薄片的，一大块不知名的鲜肉，看来这就是之前厨师在准备的料理了。
“这就是他之前一直不敢报警的原因。”金木律师此时也走了过来，他平静的说道。“当务之急是不让这件事和公司扯上任何关系。至于警察，他们想调查的话，只要不差到我们头上就由他们去吧。”
独媗妍感到有些不适，瞄了一眼视网膜上的生命实时监测，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转身回到客厅，用那把餐刀割开了山田手臂的仿生皮肤——根据据说是由那位弥赛亚制定的法律，仿生皮肤仍然需要保留指纹，所以她一直十分小心的垫有一块方巾。
她在手臂部分的植入体上寻找着有关公司义体的名称。料理之神系列义体的个体编号都写在手臂植入体部分，这也是这具义体最关键的部位之一，能够让使用者轻易切出大小均等的食材。
她确认了找到的编号，果然和销售记录中的并不一样，不知道他是从何种渠道购得的这套义体，出于职业习惯，她记下了这段编号，以便日后可能的追查。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金木律师提醒到。
独媗妍点了点头，纤细指尖的一小块皮肤突然像翻盖般打开，并弹出一条数据线接入山田脑后的数据接口，通过将全身义体的数据格式化，将来在仲裁法庭上将不会有任何对住友生命公司不利的证据。
“格式化程序传输完成”
一道机械化的电子声响起。
“格式化程序将于十秒后自动执行”
她对这一切早已轻车熟路。
“十”
“九”
无聊的读秒声，但是出于职业道德，她还需要亲眼见证程序的执行
“八”
“七”
“下次换一个自定义的语音吧，用前天看的那部老电影仿生人之恋里女主演凯莉·金的ai虚拟形象的语音包是个好主意。”
“六”
“五”
“突然想起来了，每次都想着下次再换，但每次结果都会忘记的不就是自己吗？”
“四”
“三”
“从来记不住这种事，一定是因为拖延症或者是……嗯对，从仿生人类心理学角度上来说是因为没往心里去，和脑部植入体没关系..吧？”
“二”
“一”
“话说今天又遇到了这么血腥的场面，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再去商场购
啪
一瞬间，视网膜上只留下火花闪耀的画面，就像断电一样。
……
……
……
无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记不起来
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是，如果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又为什么会思考呢？
等等，我在思考什么？
啊……对了是在思考《我是谁》这件事情啊。
那么可以得出答案吗？
我是谁?
不知道
光是思考这件事就可能需要用上一百年或者一千年的时间
来不及得出答案了
耳边感受到电流流动的嗡鸣声
视野逐渐恢复，入眼的是倾倒的世界
不对，倾倒的是自己的身体
视网膜上出现了信息，全都是关于全身的仿生器官的，一条条显示它们刚刚完成重启，正在进行自检
不
不对
不全都是
还有一条信息，写在自己从未见过的消息框中
想明白仿生生命的意义吗？想和一个人类那样真正的活着吗？
yes/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