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
“一二三四……七具尸体，行，把车拉到炉子那边去。”
计数的官员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板车上的尸体，并未详细去数——具体是七具还是六具，他并不关心，也不想靠近，他只想赶快驱走这晦气的东西，以免其中的什么疫病传染出来。
“是的，大人，是的……”
瘸腿的老人带着狗，唯唯诺诺地点头，然后拉着车向焚化炉靠近。
穿着厚橡胶制作的防护服工人把车上的死尸搬下来，三两具合一炉，推进去焚烧，烈火煅烧大半个钟头才能拉出一盒灰白色的，偶尔夹杂着大块未焚尽骨骼的骨灰。
对拖尸人来说，焚烧是免费的，这算是提供的工作便利，但对一般人来说，如果想单独焚烧尸体并取回单独的骨灰，就要支付六十到八十铜币不等的代价——具体金额取决于工作人员当下的心情已经荷包的鼓胀程度。
在焚尸处设有三个焚化炉，这是为了提升效率而设置多线工作单位，即使如此，有时候还是不够用——死的人实在太多了，一屉一屉的尸体推进去，然后拉出一屉一屉的骨灰，如果没人认领，这些骨灰会被集中填埋。
老人来的算是比较早的——事实上他昨天晚上就应该赶过来，但他太老了，而且收捡尸体的速度也不够快，于是在经过一天一夜之后，他才拉了一车尸体赶来。
焚尸处没什么人，这代表他可以不用排队，在见证了焚尸工把车上的七具尸体都丢进焚化炉之后，他畏缩地来到一旁的官员面前。
“大人，我的赏钱……”
“七个，我知道，十四个铜板，自己拿好。”
坐在那的是一个干瘦的人，穿着黑色的便服，脸上带着口罩，看起来不是十分体面，但这没有关系，哪怕他只是一个最低级的政府雇员，也比这些拖尸人高贵了不知几百倍。
在焚尸记录表上记上一个『+7』，然后从手边的钱盒子里捏出许多枚铜板，用手指数了一下，然后拨出其中14枚铜板。
一般而言，像他这样的政府官员克扣一点钱是常态，但是他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着钱太少，而且说肮脏的世界，沾染死人气息，拿了反而让自己感到不快……
所以，他不喜欢这些钱，就像他不喜欢这项任务一样，于是，就连这些穷苦的拖尸人在他看来也变得丑陋且可憎了。
于是老人伸出手，快速地捞起那些钱，害怕引得对方不快，又像是害怕这些钱会从指缝里流走一般。
“嗯？你怎么还不走？！”
官员一抬眉，发现这拖尸的老头竟还没离开，心中便有些不太高兴，觉得大早上的实在晦气，然而老人却只是胆怯的面对他，鞠躬讨饶一般的道歉，
“我在等其中一份骨灰……实在对不住大人，引得您不快了，我这就离开，我去到您看不见的地方等，对不起。”
老人的话让官员愣了一下，这本不是什么新奇的事，这里每天都要烧上百具尸体，偶尔也会有人带着死去的亲人来火化，只是单独开一炉要交些钱，像老人这样把亲人和陌生人混在一起火化的有些少见……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是穷鬼，付不起火化的钱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那官员的心中就莫名升起了一股优越感，这让他的心情不错，于是也就有了心情和那低贱的拖尸人聊上几具。
“你的亲人也死了？”
“是的，大人，我的孙子也死了。”
“那你可真是不幸，但你却还活着，那这便是一种幸运。”
“是的大人，我还活着，这就算是最大的幸运了。”
“取回骨灰，你想做什么？想买一块墓地吗？”
那官员明显以为老人等的是他孙子的骨灰，但其实不是，而他的话也更想一种客套——都已经穷困到把亲人和陌生人一起焚烧了，又怎么可能买得起墓园里的一方土地呢？
“不，您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呢？”
老人似乎因为官员的态度缓和而放松了些许，整个人也不那么紧绷着了，他的语气仍然敬畏，只是轻松一些地说道：
“我只要取一捧骨灰便好，想把她埋在一个没人但风景好些的地方。”
并无注意到老人话语中的小小异常，或许这便是来自官员的傲慢，他根本不在乎老人说了什么，二人的对话也更倾向于他的自问自答，以及自我愉悦。
“挺好，不在墓园也挺好，外面也有的风景更美的地方，但是我认为他需要一块墓碑？至少可以告诉路过的人类，‘这里是一块墓地，请不要踩他的坟’。”
老人没有听出官员的揶揄，即使他察觉到了主语的不对却也没有胆量提醒对方，因为害怕因此惹怒了对方。
“是的，我会考虑的……”
二人的谈话到此为止，官员觉得无趣，于是不再继续搭话，老人却只是畏惧，不敢引起对方的注意。
在等待焚尸的空闲里，又来了一位拖尸人，他的收获更少，只有四具残缺的尸体。
来人是一个瘦而阴郁的人，他在登记处登记了焚尸的数量，而后把板车拉到焚尸处前，却只能继续等待，因为老人的七具尸体已经将三个炉子占满。
大约五十分钟过去，焚尸的工人缓慢拉开炉子的屉，露出其中灰白色的粉末与各色的晶体。
这些无人认领的骨灰最终都会被堆积到一处，有人说这些骨灰会被填埋，以防止其中的『恶魔的瘟疫』蔓延，也有人说这些骨灰在被处理过后会成为田地里的肥料。
顺带一提，后一种说法遭到了教廷的否认，并且传出这个说法的醉鬼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帝国与安彻斯特的国境线旁，他有的只是一把锄头，一袋子作种的土豆，而他面临的将是帝国唯一块不适宜耕种的冻土，和军官抵在后脑门的火绳枪。
工人抽出屉子，把里头的骨灰抖落进桶里，仅是一炉的骨灰就能占满大半个桶。
没有去处理那一桶灰烬，焚尸工只是又拿来两个桶，显然他打算把三炉骨灰一同处理。
老人伸长脖子，眼睁睁的望着，靠近第二个焚尸炉，想要请焚尸工允许他带走一捧那孩子的骨灰。
然后老人就看见焚尸工在拉开炉子的一刹那，像是见了鬼一般地向后跌倒，然后发疯一样的逃跑了，嘴里还哀嚎着“恶魔恶魔”的话语。
于是，在此的众人就看着，半开的焚尸炉里，一只洁白带有活人血色的手伸出，抓住抽屉上好似支撑，然后内里有一股力量顶着屉子开启了。
【这……这是什么怪物？】
官员离得远，看得不甚清楚，但是他分明看见了炉子里伸出的活人的手——那可是连人骨都能烧成灰的火炉啊！
一个棕发的女孩从中爬出，老人几乎要吓到死去，因为她正是自己想要带走骨灰安葬的可怜孩子，可是她……可是她……
【有一双血红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