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谈话,如果可以我还想继续下去,”老人端起骨瓷茶杯,轻抿了一小口红茶。
接下来要说“但是”了。我在心中默念。
“但是,”果不其然,老人慈祥地说道,“新生致辞快要开始了,如果缺少了你的发言,我想会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
“就让我和格林希尔先生聊一聊吧。”老人平静而深邃的目光转向了我,“妹妹如此优秀,想必家兄也是一表人才吧?”
“呃,好的,当然,嗯……”希尔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起身行礼后在我耳边低语道:“千万别在哈里斯先生面前推销你那劳什子保险啊。”
“居然被你猜到了……”我也低声回道。
“好歹认真点啊,”希尔无奈地说道,“不用刻意逢迎,哈里斯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实在不行,换所学院也可以。”希尔的声音略带担忧,“但好歹别惹怒他,要不然……”
“好了好了,起码也对我有点信心啊。”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意外地觉得手感不错,“放心,我会搞定的。”
“哼,我当然相信你啦。”一缕绯红染上了少女的双颊,希尔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平常的元气,“只要你在,再换一座城市生活也不是不行咯……”
门自动关上,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两人,气氛却与刚才的和谐截然不同:老人冷漠地翻阅着之前放下的文件,之前慈和的样子就像是一次性手套般用完即弃;我则放肆地翘起了腿,怎么舒服怎么坐,丝毫不在意这冰冷而古怪的气氛。
和希尔一起来商学院并非临时起意。不久前维特通知我,一位联合会的董事要在商学院要和我“交流交流”,懒得和上面人扯皮的我自然是能拖就拖;不过既然今天来了,就顺便把事做完。
许久,老人放下了翻到最后一页的文件,抬起了头:“你的刀呢?”
我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不禁愣了楞:“放在在家里了,没带。”不知为何我忽然有点心虚,像个明明写了作业只是落在家里忘记带到学校的小学生在和铁面无私的班主任辩解。
“身为‘执刀人’难道不应该刀不离手么?无胄盟的刺客现在流行空手道了?”老人冷淡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硬是将嘲讽变成了疑问句。
“您一直在说‘流行’……您和我这次特别会面,是想对哪个正出风头的骑士的动手么?”我将莫名其妙的心虚感抛在脑后,撇了撇嘴无视嘲讽,“总不会和我妹妹一样,是想和我聊聊天吧?”
“老实说,我倒是更想和那个小姑娘聊聊天,”老人耸了耸肩,“很少有这么有趣的学生了,也很少有这么愉快的谈话。”
“离她远些。”我冷冷地说道。
“放心,不会过火——毕竟这里是学院不是么?纵使外面搅得昏天黑地,象牙塔里依旧风平浪静。”老人说着边回头望向窗外,“可有人却想把火从外面带进来。”
“您是指?”我表现出一贯的有话直说的优良作风。
“暗行者组织,”老人幽幽地说道,“听说过么?”
暗行者——维特曾跟我提起过这个组织,成员可谓是鱼龙混杂(当然在我看来基本都是鱼,而且是那种钓上来都先恶心又放回去的烂鱼):先锋艺术家、年轻黑帮、退役骑士、赏金猎人….….甚至连“代理人”都有,时不时宣布对某次游街示威行动负责。纠察队对这帮总是给自己加班的家伙早就看不顺眼了,无奈暗行者组织的后台实在够硬,通过渠道给纠察队的总监打了招呼,所以现在还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形势。
无胄盟对暗行者组织的日益壮大是抱有警惕之心的。维特大费周章地调查后发现这个组织的首脑是一群上流家族的贵公子后,放弃了清除的方案:通过多次对暗行者组织的行动分析,维特基本确定了这就是一帮不无学术、身心却又处于青春期的学生头脑一热的行为,这么一看暗行者组织那许多连商业联合会董事都摸不清头脑的无意义行动也就有迹可循了。
这种直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全靠为首者们背景的组织和专业的无胄盟比起来就是个玩票的,实在不足为虑;再加上首脑们的身份摆在那里,强行清除会很麻烦。所以无胄盟及时收手了,暗行者似乎也不想惹怒这片卡西米尔的阴影,双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联合会打算出手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终于把他们惹烦了?”我有些幸灾乐祸。
“要仅仅是惹烦,还不至于要你们出手。”老人把茶杯缓缓地放下,不怒自威道:“他们越界了,董事们感觉到了威胁。”
“真的假的……”我惊讶地下意识开口道:“那群一个个不说人话的老乌龟们居然能从一个玩票团伙上感觉到威胁?恕我直言,暗行者组织的高层堪称‘高贵的废物’联合会,这种货色也值得针对是不是也太掉我们价了?”
“我也是你口中的‘老乌龟们’之一,”老人的额角抽了抽,“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口无遮拦的么?”
“抱歉抱歉。”我双手合十作揖,打算糊弄过去。
“有其他人下场了,那群高级废物彻底变成了傀儡,还不自知。”老人叹了口气,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一份递给了我,“看。”
我将文件内容一扫而过,放下文件时已是一脸严肃:“这么激进,也不怕把引火烧身?”
“至少直至现在,他们成功了。零号区域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联合会放任感染者自生自灭的同时也疏于了管理,给他们钻了空子。”老人说道,“这个篓子要是被捅出去,商业联合会的颜面将会尽失。”
“而最关键的是,这群混账把手伸到学院里了。”老人罕见地显露出一分怒意,“最近的游街示威有不少带着学院的影子……”
“嚯,光看这次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卢呢。”我瞟了眼文件道。
“所以这也是最麻烦的地方,我们不清楚那些只是涉世未深受到蛊惑、还能挽回的学生,哪些是已经要放弃的顽固分子。”老人有些郁闷,“暗行者的行动应该还在初步阶段,现在没办法窥得全貌。”
“全处理掉不就好了?方便又快捷。”我提出意见。
“名单上的大部分学生都非富即贵,你要把他们全宰了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说是这么说,老人的眼里却透着赞许,“不过也可以把锅全推给你,行动结束把你当替罪羊干掉交差……”
“您这是在开玩笑吧……”我忽然感觉有些冷,明明今天是个好天气。
“是你先开玩笑的。”老人冷冷地说道。
“只是没想到您这次这么关心人命嘛,毕竟以前的任务都是宁错杀不放过的……”我嘀咕道。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教育家啊……”老人低声喃喃道,转身望向了窗外。
“尽快调查,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老人一锤定音。
“明白了。”我脚底抹油起身开溜,心想这老头子以前是不是在叙拉古混过的,眼前这派头再打个阴影简直比教父还教父啊。
门被粗鲁地关上,办公室只剩老人一人。茶杯上袅袅的白气渐渐消散,老人将抽屉里的一份文件拿了出来。
他看着金边白底的受职文书上赫然写着的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名字,无言地笑了笑:
“席德·格林希尔么?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