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学区,旧工业园。
铁锈、机油和尘土混杂的冰冷气味钻进鼻腔。粗大的水泥承重柱如林立的沉默巨人,在地面投下犬牙交错的暗影。
角落里,墙体和地面上尽是烈焰灼烧出的焦痕,扭曲的金属破片和碎裂的混凝土块散了满地,无声地诉说着两天前的那场交锋——这出自巴麻美的手笔。
此刻,废弃厂房中央,空气仿佛凝固。近百号人分作两拨对峙,反倒把这片空地衬得格外逼仄。
他们簇拥着各家老大,紧张感在昏暗中发酵,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场。
“想都别想!”
怒吼声炸开,震得厂房嗡嗡作响。
发话的青年穿着磨损的黑色皮夹克,梳着夸张的飞机头,一小撮刘海垂在额前,青色胡茬配上左脸上那道狰狞旧疤,让他显得格外凶悍。
他自称黑妻绵流,正是武装无能力集团之一“大蜘蛛”的首领。
“驹场!要么痛快给钱,要么马上带人滚出我的地盘!”
黑妻的咆哮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换做平时,光靠这股气势就足以吓退不少对手,但今天,这招显然没用。
因为他面对的,是那个如山峦般矗立的男人,其威名远胜于黑妻。
“钱……要先紧着兄弟们的吃穿用度,暂时匀不出这么多。”
被称为驹场的男人开口了,大半个身子笼罩在水泥柱的阴影中,月光只能勾勒出他魁梧身形的轮廓。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完全没理会对方的挑衅。
“现在不是自己人斗自己人的时候,对能力者的反抗招致了更大的恶意,混乱正在削弱我们所有人,只有团结起来,才不会被他们像撵兔子一样赶着到处跑。”
“说得好听!”
黑妻猛地挥出一拳,砸在身旁中空的铁桶上,“哐”的一声巨响刺人耳膜。
“结果呢?还不是怂了!跑去向那帮高高在上的跨国财团摇尾巴?!”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痛了大蜘蛛成员们的自尊心,人群顿时嗡嗡地议论起来。
“驹场,我特么告诉你!给那帮人当狗绝对没好下场!等未来科技用不着你了,你的懦弱只会把大家拖进深渊!”
黑妻话音刚落,驹场身后的人群便起了变化。眼神游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汇成一股不安的暗流。
“驹场大哥……”
黄毛少年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脸上淤青未褪,正是两天前被麻美揍过的滨面仕上。
“服部那边的联络快到点了,让我过去一趟。”
滨面凑上前耳语。
驹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大哥你小心点!”
滨面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
“之前跟大蜘蛛这帮人接触时我就感觉他们傲慢得很,压根没有诚意!”
说完,他匆匆转身,很快就消失在厂房深处的黑暗里。
见滨面离去,驹场抬起粗壮的手臂往下一压,身后的骚动瞬间平息。
随即,他从碎石堆上站起。
黑妻眼皮一跳,直到这个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暴露在月光之下,那股纯粹由物理存在构成的压迫感才如海啸般扑面而来。
他是真正的巨人,虎背熊腰,筋骨虬结得像头大猩猩,身高过两米,投下的影子仿佛能将黑妻一口吞掉。
“我驹场利德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无家可归的弟兄们,能有机会像正常人一样……好好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暂时低头、忍让都无所谓。”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但是!”
驹场话锋一转,目光如炬。
“如果连最基本的‘平等’——生而为人的底线——都被踩在脚下,那我驹场利德在此发誓,将第一个站出来,用这双拳头把它抢回来!”
这番铿锵有力的宣言并不华丽,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走出阴影的驹场利德,敦厚面庞上坚毅尽显。
他能成为这上万人的领袖,靠的从不是嘴皮子功夫,而是那份将所有人的活路都扛在自己肩上的担当。
“黑妻,你真的变了,几年前我们聊的时候……”
“够了,出去!”
仿佛被戳中了痛处,黑妻再度咆哮,粗暴地打断了他。
“大蜘蛛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只要正面干翻甘当打手的能力者,一切就结束了!”
驹场摇了摇头,一贯阴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疑惑。
“……真遗憾。”
他不再多说,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
在即将踏出厂房大门时,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最后提醒一句,光靠报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驹场带来的人如潮水般悄然退去,一场剑拔弩张的谈判就此落幕。
……
第十八学区,某高档酒店天台,与破败的工业园区简直像两个世界。
“喝点什么?”
悦耳的女声响起。
“不了,非常感谢。”
服部半藏挺直腰板,拘谨地坐在松软沙发上,感觉自己与这份奢华格格不入。
“请您直说吧,作为驹场先生的副手,我有权代表他做决定。”
“呵呵。”
少女一声轻笑,就像羽毛般能挠动人的心弦。
“别这么紧张,我这次是以个人身份与你们商议的。”
捎起酒杯,麻美朝护栏边走去:这个季节夜幕降临得很晚,但高层写字楼的灯光早已亮起,车流穿梭的前灯尾灯如繁星闪烁。
视线平伸,更遥远处水天一色,淡紫色霞光弥漫。
渐渐习惯了大城市的夜呢。
“袭击事件闹到现在,你们无能力者群体正想方设法共度时艰吧?”
“……”
服部沉默了,这个问题太过尖锐,也太过现实,让他不知如何作答。
麻美背对着他,倚着护栏,轻轻晃动手中的高脚杯。杯壁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服部此刻的模样。
那个男人因内心挣扎放松了一直紧绷的坐姿,半靠在沙发上,身影在浅浅一层宝石红的液体中扭曲、晃动,若隐若现。
她几乎能感受到男人内心翻涌的情绪:屈辱、不甘,以及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
“抱歉。”
麻美回身,将垂落至脸颊的一缕发丝捋至耳后。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月光如瀑,为她耀眼的金发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银辉。
服部的视线被牢牢吸引,他望进那双绮丽的眼瞳,深处仿佛沉淀着静谧的湖泊,湖底是化不开的哀伤。
“我啊,只想创造一个……受压迫的人们也能正常生活的世界!”
片刻的失神,服部暗道不好。
“你感到触动呢!”
将葡萄汁一饮而尽,麻美踱回厅内,空杯顺手摆上茶几。
她知道自己蒙对了。
“有人对你说过类似的话?”
“……”
“让我猜猜,是安藤,没错吧!”
俏皮地眨眨眼,指尖轻触唇边,麻美示意服部噤声。
“他许诺了什么?”
微微歪头,金色卷发随之晃动,麻美眼中闪烁着洞悉真相的狡黠光芒,仿佛一只优雅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