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并未陷入沉寂，反而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般激起更深的涟漪。
麻美敏锐地捕捉到了格列戈尔在提及木原幻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那是混杂着向往、嫉妒和一丝恐惧的艳羡。
这两个人恐怕渊源不浅。
不过无所谓。
信任？
她从未对所长抱有这种天真的情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事件本身。
“仅凭猜想就认定犯人是木山春生，是不是太武断了？”
麻美声音平静。
她需要更多的拼图碎片，尽管那幅图的轮廓已若隐若现。
直觉告诉她：和木原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不一样，木山身上还保留着许多属于“人”的温度。
“木山曾向统括理事会提交过‘树状图设计者’的演算使用权限申请。”
“不是一次，是整整二十三次。每一次申请都被以‘研究经费不足’或‘项目优先级过低’万年不变的借口给打了回来。”
“！！”
树状图设计者，这个概念麻美听高桥是清提起过。
它的另一个别称，是“超高度并列演算处理器”。由学都倾力打造，被全世界公认为演算能力最强的计算机。
它甚至不在地面，而是搭载于学都上空名为“织女星一号”的同步卫星之上。
高桥当初是这么评价它的：那是至少领先世界二十五年的巅峰之作。
它能精准追踪地球上每一个空气分子的运动轨迹，只要输入的数据足够详尽，就能对未来进行完美无瑕的推演。
就像它提供的天气预报，严格来说并非预报，而是——预言。
“我记得，树状图设计者所作天气预报的形式，是每月而非每天吧？”
麻美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合理之处。
“没错。”
格列戈尔颔首，老花镜后的目光显得有些沉重。
“她曾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此。”
预测天气？多么冠冕堂皇的幌子。
麻美几乎要笑出声来。
一台能预言未来的超级计算机，怎么可能把大量时间都耗在这种“琐事”上？它必然有重要千百倍的“工作”要处理。
“是统括理事会，还有他们豢养的那些暗部吧？”
金发少女的脸上，惊愕、了然等神色如走马灯般切换，就像冬日的湖面迅速凝结，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冰冷。
格列戈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明白她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便省去多余的解释，继续说道。
“位于第二十三学区的信息接收中心，就是与树状图设计者联络的地面枢纽。研究员们从那里上传请求，也时刻接收着卫星回传的数据。”
“自然，少不了来自阴暗面的指令，因此配套极其严苛的安保体系。”
“统括理事会以及理事们各自扶持的暗部组织，无数双眼睛像狼一样死死盯着，在黑暗中彼此撕咬、角力，最终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
“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没有任何一方能独吞这颗甜美的禁果。”
“……所长，我有个问题。”
麻美沉默良久，再抬眼时，那双灿金色的眸子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超电磁炮量产计划’以及它的衍生品——‘绝对能力进化计划’，研究所究竟有没有参与？”
格列戈尔的心猛地一跳，他完全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这片最深处的阴影。
“这个嘛……”
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眼神躲闪。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的长叹。
“是的，未来科技不可避免地将手伸向了黑暗。”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声音干涩。
“当然了，我们协助研究的对象止步于前者，也就是事关御坂美琴的计划，至于那些克隆人最后的用途……与我们无关。”
格列戈尔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庆幸保住了底线，在对方面前起码解释得过去，又失望于根本没被允许触碰计划真正的核心。
“探索未知领域是科学研究的原罪，只要对真理还存有一丝渴望，就没人能抵挡这种诱惑。”
他自嘲道：“起初，只是提供一些基础理论支持，接着是技术顾问，再后来干脆直接参与部分项目。”
“每次一点点，不知不觉间，越过伦理道德的禁忌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逐火之蛾。
麻美脑海中兀然浮现这个词。
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主动将话题拉了回来。
“我只想确认董事长那日谈到的‘既成事实’，没别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格列戈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对方再怎么成熟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能默许阴暗面的存在实属不易。
如果巴麻美反对，以她的实力和背后的能量，相关研究少不了一番掣肘。
自己不可能放弃这块肥肉，但如今公司内部本就暗潮汹涌，再把她推到安藤辉三和北辉次郎的阵线上，绝非明智之举。
“关于她的技术实现方式，我这里还有条刚出炉的情报。”
“您请讲。”
“前不久，研究所的信息部门对‘幻想御手’的音频文件进行了深度解析。分析报告提出了一种假说。”
“木山的理论基础，很可能源自某个与御坂美琴相关的实验，即你刚才提到的两个计划之一，或它们的衍生技术。”
“学习装置？”
麻美心下一惊：在水穗机构的那日她曾与御坂闲聊，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关于学习装置的事情。
那是一种通过强电流对大脑进行操控，将知识、经验甚至人格强制灌输的机器。
关键在于，这是御坂打探情报时，木山主动抛出的话题。
“哦？你连这个都知道？”
格列戈尔的惊讶溢于言表。
麻美没有隐瞒，立刻将当时的情形向他做了详细说明。
“看来就是她了。”
格列戈尔听罢，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木山提起学习装置是在试探，想看看御坂美琴对阴暗面到底了解多少。”
“那么，巴同学。”
格列戈尔看似随意地问着，语气轻松，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考量。
“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现在无症状病患的数量与日俱增，木山本人相当于这个神经网络的中枢，她甚至能发动各种不属于她的超能力……”
这场谈话让麻美对事态的严重性有了深刻的认识。
“所长，不瞒您说，我最初计划亲自出手控制木山本人。”
麻美瞧着格列戈尔不置可否的神情，话锋一转。
“但现在看来不太方便了。”
她叹了口气。
未来科技插手只会把水搅浑。
原本在幻想御手事件结束就断开的线，一旦连上木原和那两个事关御坂美琴本人的核心计划……
后果不堪设想。
那意味着未来科技被直接拖入与统括理事长亚雷斯塔的博弈棋盘之中，这绝非高桥董事长乐意见到的。
“考虑到公司的利益……”
麻美目光平静地迎向格列戈尔。
“我会去找御坂同学，还有她的风纪委员朋友。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在不牵扯未来科技的前提下平息骚乱。”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盖在纸上的印章一样，清晰且坚定。
这，就是她的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