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的时候到了。
麻美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我想要的很简单，一个公平、稳定的校园，任何人都不必因害怕暴力，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
她迎着汐音探究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至于你提及的赞助？”
“不过是履行跟理事长的约定，顺便，还他一个人情。毕竟，他帮我处理掉的麻烦，可不小呢。”
麻美想起转校那天，从未来科技气象局拿到的档案。
少女的父亲是“虚数学区·五行机关”的首席科学家白鹭宗介，主导研究学都的核心项目之一——AIM扩散力场。
得益于幼年时期的耳濡目染，加上自身能力极其特殊，分析师评估少女为“一个对‘可能性’本身抱有浓厚兴趣的观测者”。
观测者吗？
麻美抬起眼，对上汐音那双噙着玩味笑意的暗紫色眸子。
还真是恰如其分。
或许，这就是她组建派阀的初衷。
凭借其父在学术界的赫赫声威，以及自身洞察人心、预见未来的能力，她轻易将全校最聪慧的头脑们聚拢在自己身边，创建了第二大派阀“星轨会”。
当然，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处理‘麻烦’呀……”
汐音拖着长长的尾音，眉毛也恰到好处地蹙起，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看来没问题了。
瞧银发少女这副姿态，麻美读出了其中的含义。
不是挑衅，而是试探。
或者说，她在寻求一种被外力干涉时共处的“可能性”。
“我资助理事长推动学生会重组，不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而是为了修订规则，确保即使身为学生会长，也没有权力在校内掌控别人的人生。”
话说到这份上，麻美干脆开诚布公，详细解释起来。
“在新体系下，任何派阀都可以公平竞争学生会席位。运用自身的影响力和资源也无所谓，只要在框架内行事就好。”
“公平……”
汐音轻声呢喃，嘴角缓缓勾起。
那其中混杂着对理想的欣赏，以及对天真的几乎等同于轻蔑的怜悯。
“真美好呢，听起来简直像竞选会长的演讲稿。”
她微微偏头，湖面的反射映照在脸上，几缕星空蓝的挑染发丝，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迷离而虚幻的光泽，仿佛她本人也并非此世之物。
“可你想过没有？这个词在现实社会中的分量？”
语气陡然一转，那份玩味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者般的冷酷。
“在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尤其是雾之丘这种汇集顶尖能力者和财阀千金的地方，力量的不均衡才是常态呀。”
“所以，用学智上的特权，取代纯粹的暴力，就是雾之丘应有的秩序？”
“不是取代，而是迭代。”
汐音纠正。
伸出食指，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仿佛拨弄着无数普通人看不见的、连接着因与果的命运丝线。
“久川洋子是掠夺者，她只懂最原始的榨取和压迫，最终，被体系自身的愚蠢和贪婪反噬。”
“而我，是引导者。”
她随手捡起一枚扁平的石子，捏在指间掂了掂。
随即，她弓起左腿，手腕发力，将石子以一个完美的角度甩向湖面，留下一串扩散、交叠的涟漪。
“你看。”
她指着一圈圈消散的波纹。
“每一次投掷，都会产生无数种可能的结果。而我，能确保每一次结果都沿着那个最远的涟漪前进。”
“在星轨会，有才能的人得到资源，有贡献的人获得地位，庸碌者安于本分。高效、稳定，这样难道不好吗？”
“你的‘公平’，只会将白天鹅与丑小鸭混同，最终扼杀所有人的才能。”
“……我清楚，那做不到。”
麻美垂下脑袋，使人看不清表情，任由湖面的微风轻抚发梢。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要认输了。
可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仿佛融化了太阳的灿金色眼瞳中，爆发出燃烧般的璀璨光芒。
“但如果，不是能力上的平等，而是处境上的平等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口中的庸碌者，她们的想法，她们的幸福，在你那最优路径的计算里占据了多大比重？”
汐音那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就像一件无瑕的艺术品，突然崩开一道蛛网般的细纹。
“我经历的世界告诉我，秩序不应仅仅服务于塔顶的少数人。”
“它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每一个渴望平静生活的人。哪怕她们没有出众的才能、没有显赫的家世，她们也有不被欺凌、安稳度日的权利。”
“……”
汐音长久地沉默了。
煦风吹过湖面，带来盛夏庆典的喧嚣，却无法吹散这近乎凝固的寂静。
那双自诩能洞察未来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赞同？是警惕？或许，还有一丝……寂寞？
她忽然笑了，像是卸下一切伪装，变得无比纯粹，又无比狡黠。
“好吧，你的理想很动听。”
她轻快地说道。
“那么，麻美酱，你打算为此付给我多少报酬呢？”
撩了撩刘海，她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些嬉笑打闹的学生们。
“扳倒久川的是你，出钱运作学生会的也是你。投票时我只参与副会长的竞选，星轨会可以支持你担任会长。”
她顿了顿，终于抛出了自己的价码。
“但是，作为回报，我要至少一半的学生会席位。”
拜托，我刚唱完高调你就跟我搞这种幕后交易？
这种感觉，就像交响音乐会现场突然有人卖起了烤红薯。
麻美满头黑线。
“我先说好，学生会就是用来限制单一派阀做大的哦。”
“包括你自己吗？”
“当然。”
这下汐音无话可说了，她撇了撇嘴，像只被抢了小鱼干的猫。
“那你愿意给多少呢？”
“三分之一。”
麻美毫不犹豫答道。
“在竞选开始之前，学生会的章程以及各项权限细则，将由浅井理事长联合三位教导主任共同审议。”
“届时，我会正式提交议案。”
汐音鼓起脸颊，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只手轻轻摩挲下巴。
“嗯……也行吧，不过第一届的书记员得让我的人上。”
“你这是同意了？”
“新秩序对我又没坏处，不是吗？”
摊了摊手，她一脸无辜。
“说到底，星轨会的大家出于兴趣和认同才聚在一起，跟久川派阀那种充满利益捆绑的不一样。”
这番说辞可能有些许美化，倒也与自己查证的资料基本一致。尽管如此，任何组织扩大后都难免鱼龙混杂。
跟雾之丘最大的派阀达成一致，前进路上的阻碍基本就没了。
至于校董会那几个勾勾搭搭的老滑头，自有浅井直时去处理。久川派阀树倒猕猴散，之前嚣张跋扈的成员们，如今一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
好像顺利过头了。
不需要争夺，也没有损失，甚至于现在的落子……都是汐音观测后的选择吗？
麻美抿了抿唇。
三分之一，已经是防止她背地里串联搞事的极限了。
真能驾驭住她和她的星轨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