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红梅的妇人声音平缓,就似如街坊邻居在唠嗑着平淡日子里的琐事,但随着言语渐多,苏寻的那两道弯弯的柳眉却是渐渐的皱了起来,眉宇之间浮出了小小的川字。
卖面饼的地儿是固定的,推车停下后,红梅一阵捣鼓,淡淡的香气便随之传来,苏寻把手中小马扎放在地上,于一旁双手托着腮帮子,默默的看着烙饼的妇人,一言不发,脑子里,则是回味着方才妇人的言语。
按其所言,这囚屋乃是如牢狱般的囚人之屋,是名为福瑞的大商行对违契者处罚的手段,当一个人的债务超出了契中所写的上限,且无法按照契中的规定偿还时,违契者便会被关进囚屋,从事某些特定的工作,来偿还债务。
乍听之下或许合情合理,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红梅说,这囚屋一但进去了,便再难出来,因为那名为福瑞的商行会将身处囚屋之人的所得,压的极低,且债务有利,利能生利,故而鲜有可从中偿清债务从而出来的人。
苏寻自是也问了既然这囚屋如何可怕,为何还要去向那福瑞商行借偿还不了的债务,但对此,红梅只是摇了摇头,看了眼苏寻,说了句“ 女娃娃,这世上有许多事,可是由不得你自己的,常常是一步错,步步皆错。”
而在这之后,妇人告诉苏寻,老头儿唐灿之所以一直寻人立引路之契送至学堂,便就是因为他有一位故人被关到了学堂前的囚屋里。
两人的言语,到此为止,在那之后,红梅不说话,苏寻也不说话,一个推着车静静的在前面走着,一个拎着小马扎静静的在后面跟着,推车停下后呢,则是一个开始熟练的烙饼,另一个放好小马扎后,一言不发的坐着。
半死不活的老榆木下,一个个热气腾腾的面饼很快出炉,红梅拿起其中卖相比较好的两个走到了苏寻面前,她低头的看着那张带着愁容的面庞,忽觉有些感慨,当下便将手中面饼向前递出后说道。
“女娃娃你啊,是唐灿的二百九十八个立契人,再有一个,唐灿那关在囚屋里的故人,应该就能出来了。”
言语落下,苏寻眼睛一亮,抬起头来。
“红姨你之前不说进了囚屋的人,大多再难出来吗?”
红梅笑了笑。
“却是总有些例外的。”
“恩。”
苏寻皱着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虽说心觉福瑞商行那般行径着实可恶,但听得老头唐灿马上就能让那被关在囚屋之中的故人出来,苏寻还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红梅的面饼生意的确是不错,每隔一小会,便会有人前来买购买,不过一个多时辰,小推车里放着的那一大个面团便没了,而对于苏寻这个突然出现,坐在一旁的的女娃娃,大多来客倒也只是看看,并不以为奇,想必诸如此类的情况,之前也已是出现过许多次。
无饼可卖了,自是要打道回府,在红梅的招呼下,苏寻上前帮忙一起收拾了下推车,待得收拾的差不多了,两人便原路回到了居所。
回到居所后,红梅重新又揉了一个面团,放到了推车里,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直至将至酉时,红梅再一次带着苏寻推着车出门,仍是在那颗半死不活的老榆木下,如午时一般,等待着客人。
面饼依旧卖的很快,其中不乏一些午时已是来过的客人,苏寻于一旁默默的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时不时的看着一旁忙活着的红梅,心里想着,对于本是个小乞儿的自己而言,这样的日子,其实倒也是不错。
来的最后一个客人是唐灿,倒不是因为面饼卖完了,而是红梅看到唐灿后,直接把剩下的面饼都给了他,老头儿倒也是不客气,直接照单全收,还不忘从里面取出一个丢给苏寻。
“小娃娃,你的。”
苏寻接住面饼,扭头对着红梅道了谢,随后变脸若翻书的对着一旁的老头儿龇了龇牙。
唐灿权当是没看见,从油纸袋子里抓出个面饼咬了口后,便和红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妇人看着身前的两人笑了笑,点了点头,于是乎,嘴里啃着面饼的苏寻便跟着头也不回的老头儿唐灿回到了家中。
姑且称之为家吧,毕竟这是苏寻在富贵天的第一个落脚点,就像前世在晋阳城里自己搭的那茅草屋一样,多多少少有点特殊的含义。
“女娃娃,往后在学院里学聪明些,被人欺负了,我可不会替你出头。”
“…”
“别这样看我,看也没用,去那学院里大多为附近的世家子,里面的几个教书匠也都势力的很,可不是我管杀不管埋,着实是我这一把没什么油水的老骨头斗不过他们。”
“再给你提个醒,无利不起早,无名不贪黑,诸事皆可有变数,你这女娃娃长得秀气,等大些了,定是个小美人,只是这里可不比尘世,于女子而言姿色可不是什么好事,嫁人也不是女子的最终归宿,女娃娃可别太相信别人,让人给骗了。”
老头儿三句话,就第三句听得苏寻心里舒服些,虽说这三言两语可都是老头儿提醒自己的大实话,但老头儿的语气,再配合上他那如滚刀肉一般的表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苏寻和颜悦色的点头答应。
几句话说完,唐灿没了言语的意思,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没,苏寻坐在木桌旁想了会心事,随后在屋子转了一圈,找了快皱巴巴的麻布,将那满是落尘的木床擦了擦后,躺了上去,许是今日走的路挺多,有些累着了,脑子想着些有的没的未过多久,苏寻便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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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
伴随着声铃铛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昔日之景重现,缺了条腿的木桌旁,苏寻睁开眼睛,目光所见,不远处的草堆上,九狸正侧身躺着,单手撑着脸颊,浅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嗯…”
看着九狸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庞,苏寻立马明白过来这是在自己的梦境里,当下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挤出个笑脸,对着九狸摇了摇手,礼貌且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九狸姑娘好。”
“…”
摇到一半的手戛然而止,草堆上,九狸收回视线,翻了个身,由面朝苏寻,变成了背朝苏寻。
“啊这…”
苏寻连忙站起,快步走到了草堆旁,她还有问题想问呢。
数步之遥,眨眼便至,苏寻低头看着躺在草堆上身型婀娜的九狸,发现那张妩媚面庞上的那双紫色眼眸不知何时已是闭上,且呼吸匀称,一副熟睡模样。
“九狸姑娘?”
苏寻凑近了些,轻轻的唤了声,然而草堆上的女子纹丝不动。
“…”
还未张开的小脸上一丝犹豫之色一闪而逝,下一刻,苏寻捏了捏小拳头,状了状胆子,伸手轻轻的推了推面前这自己从小到大看到过最好看的女子。
“九姑娘,你昨天说过我可以每天问你一个问题的...”
苏寻语气之中透着股淡淡的没来由的委屈,或许连苏寻自己都未有察觉到,比之现实中的唐灿和红梅,面前的女子更让她觉得亲近。
被推了两下的九狸身子动了动,背朝苏寻的那张妩媚面庞上,一丝古怪神情一闪而逝,随后,在一旁苏寻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草堆之上的大美人忽然就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没有半点杂色的大白狐。
白狐的脖子上系着个铃铛,体型比之唐灿还要大上个一两圈,而更让苏寻觉得惊奇的是,面前这由九狸姑娘所变的毛茸茸的大白狐,身后竟是有九条尾巴!
“啊这!!”
苏寻杏目之中满是惊奇,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倒是蹲在草堆上的九狸先开了口。
“少主不在,此处除你之外并无旁人,我没有维持人形的必要。”
一旁的苏寻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随后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来飞快的在面前的九狸姑娘身上摸了一下。
“?”
虽变为白狐却依旧透着股子媚态的面庞上极为生动的皱了下眉,不过对此九狸倒也并未有在意,就和苏寻一样,对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族女娃娃,九狸也是没来由的觉得亲近,且在这梦境之中的茅草屋里待着亦是觉得极为舒服。
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这种存在的大兽身上,自是匪夷所思,但想到那欠打的书生陈晗当着少主的面将那件骗来的仙渡尘赠予了自己面前的这小丫头,那么关于此事,倒也是勉强说得通,毕竟那件仙渡尘对尚存九天的所有大兽而言,都有着非凡的含义,且如少主这般厌恶人族的大兽,对面前的这人族小丫头好似也较为和善。
回想着在靑明天时,面无表情,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话的白泽,九狸暗自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而便就在九狸思绪飞舞之际,一边的苏寻则是越来越大胆,见面前的白狐对自己方才的动作并未抗拒,此时已是半个屁股坐在了草堆上,不停的揉着白狐的毛发,就差半个身子贴上去了。
回过神的九狸不动声色的伸出前爪,将一旁的苏寻身子轻轻向后推了推,随后那张白狐脸上,口吐人言,仍是之前的那个妩媚女子的声音。
“诸天有十境,借诸天之道,你们人族可得寿,得力,得识,得术,但既是取之于诸天大道,便也要受制于诸天大道,故而,我劝你莫行人道,改行兽道。”
忽然而至,听不大懂的言语令苏寻有些错愕,可一旁的九狸却并未理会她,稍稍停顿之后,继续说道。
“大兽由太初之规孕育而生,故而兽道只修己身,不求天地,按理说你们人族如无根浮萍,应是走不了兽道,但既然陈晗如此建议,那断然有其道理,你当应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