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目光锐利如鹰隼,言语似是在询问身前之人,又好似是在自问,同时,其语气虽是不卑不亢平淡的很,但言行之间,却给了苏寻巨大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就如同是站于一座巍峨大山的山脚,让人本能的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苏寻的牙关有些打颤,虚影一眨眼变成了个大活人,如此惊变,饶是她自认已是见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下子也被吓了一大跳,不过随即,那张柳眉杏目的小脸的之上立刻便又出现了一抹发自肺腑的开心笑意,因为便就在苏寻正不知所措时,耳畔忽然忽然传来了老头儿唐灿那隐隐约约的声音。
“起床起床!女娃娃起床了!”
而随着唐灿声音响起的同时,苏寻面前的一个个虚影,紫衣女子,大殿,殿外的琉璃木,目光所及的一切忽然开始变得模糊,随后在下一个瞬间,如瓷器般轰然碎裂。
布满褶子的老脸之上满是不耐,但苏寻却第一次觉得,唐灿的这张老脸看起来竟是如此的顺眼,于是乎,屋中这一老一小在对视了一眼后,那张柳眉杏目的可爱小脸忽然毫无征兆的对着老头儿唐灿咧嘴一笑。
唐灿一愣,左脚穿着的那只脏兮兮的鞋子往后挪了挪。
“你这小女娃娃,睡傻了?”
苏寻没有回话,起身侧转,将鞋子穿好,当看到木桌上的那冒着热气的两个面饼后,心中又是一阵感慨,而后扭头感激的看了眼唐灿。
“恩?!”
这回唐灿不淡定了,满是皱纹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随后忽然就抬起手来,不轻不重的在苏寻白乎乎的脸蛋上拍了两下。
“啪啪啪~”
三声传来,白白嫩嫩的脸蛋立马儿变红,苏寻吃痛猛的伸手抓住再次袭来的手腕,而后狠狠的瞪了眼唐灿,龇牙咧嘴。
“死老头儿!你干嘛!!”
唐灿抽回手掌,看着面前死死的瞪着自己的苏寻,嘴角动了动,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没事没事,就是怕你这女娃娃一觉睡醒,染上了失心疯,恩...现在这样看起来正常多了,学院巳时便开,这三个面饼你留两个揣怀里留着午时吃,待会路上走快点,可别迟了误了课时,白花我钱财。”
“哼!”
苏寻小嘴一瞥,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站起扭过头去,不去看那老头儿唐灿,而唐灿倒也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背朝自己的苏寻后,便拿起桌上放着的烟杆先一步离开了屋子。
——————
诸天四季与尘世并无不同,时逢夏末,天亮的晚,随着愈来愈多的初阳洒落,在富贵天下的各处街道巷弄,穿行着的人流愈来愈多,愈来愈密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天,正如其名,在这儿所有的规矩便就围绕着一个字而来,钱。
钱财为基,管衣食住行,钱财为势,定身份高低,钱财为尺,丈阳寿几许,于此天下,万物皆可丈量,而尺度,便就是钱财,只要有足够多的钱财,在这富贵天下,所有的物欲都可得到满足,包括在尘世千金不可求的寿辰,亦是可以用钱财换取破境的丹药得之。
如此听来,自是不公,因为财能生财,可以如滚雪球一般愈来愈大,若无约束,以一人之力,便可夺万人生机,而大道之所以可被一方天地所承认,自是有其道理,故而,富贵天下,钱财虽可丈量万物,却也有诸多条条框框,如楼瓦,如墙檐般,将这片天地包裹其中。
九境为极如此,契的绝对性如此,不夜庭的存在,亦是如此。
不夜庭,富贵天的中心,正如其名不夜二字,这是一个即便深夜,云雾遮月,却依旧亮如白昼的地方,车水马龙繁华至极,延展百余里的灯红酒绿,在这儿,你能够用钱财买到其他地境根本见不到的东西,能够看到在其余地境根本想象不到的奇景,于此处,甚至连富贵天下的规则比之其他地境都有诸多不同。
富贵天九成六境之上的人集中在不夜庭,其中心处的空中楼阁金天枢,传闻便是这片天地主人的居所,在金天枢旁,有着九座外形不同的高塔如众星捧月般将金天枢围于正中,而这一座座高塔所代表着的,是一位位超脱九境的十境之人。
初阳拂晓,不夜庭灯烛渐熄,雕着紫藤花的卧榻之上,郭沫缓缓的睁开眼睛。
淡淡的烟雾从一旁焚着沉水香,花纹繁杂的香炉中袅袅透出,不远处的檀木书桌上,堆放着如同小山一般的卷宗,这是一处看起来虽清雅却无豪奢之意的屋舍,但其中小至笔墨,大至床柜却尽是些在不夜庭也是稀罕的物件。
动静微响,郭沫走下床榻,拿起了一旁挂在木架上的紫裙披在身上,随后十数步外,便有三声敲门声响起,在得到了郭沫的允许后,数名穿着紫裙,丫鬟打扮的少女颔首踏入屋中,将一盘盘装在瓷盘中的温热吃食与用来洗漱的用具端入屋内。
“阁主。”
其中一名丫鬟轻声开口,在郭沫视线投来后,浅笑着垂下脑袋。
“金钰卯时便在塔楼外等候,手里拿着刻着秦九二字的贴身玉牌,想来是已完成了阁主交代的任务了,但他直言有要事需见阁主面议,可要让其登楼?”
丫鬟说完,垂首静静等候,等了好一会后,耳中却是未得半字,当下略带疑惑的抬头向前看去,却见数步之外,那一身紫衣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阁...”
丫鬟正欲言语,衣襟却是被身旁的另一个丫鬟重重的拽了一下,随后,在那名丫鬟的眼神示意之下,进屋的众人一言未语,颔首躬身之后,未带起半点声响的退出了屋内。
吃食散着淡淡的香气,铜盆之中的温水,亦是升着白烟,木床旁,身着一身紫衣的郭沫沉默良久,却是看也没看那吃食一眼,衣裙晃动,径直的推门而出。
“踏踏踏...”
一声声脚步声回荡于廊道,片刻之后,在塔楼最顶的木栏旁,一袭紫衣翩翩而立,她先是皱眉抬头看了眼身后悬于半空的金天枢,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身下繁华至极,人头攒动的街道巷弄。
白玉高台,红柱金殿,虚影百余,金瞳凤衣,梦境之中所见,历历在目清晰无比,梦境之中的自己的的确确是被带到了一处不知为何处的地境,而作为这富贵天下人力所能达到的极致,这本该是除了那位以外无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无迹可寻,毫无根脚可查,无论如何推演,都只能得出这不过是个寻常梦境的结论,但若只是寻常梦境,自己当时又如何会有那种处处受限的感觉,就好似是便是连踏出半步,都要得到那金瞳凤衣存在的允许。
而在梦境的最后一刻,那女孩模样存在,双唇微动,似言非言,而后又展颜而笑的作态,就好似是在对自己说,什么都不要多想,往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一般。
随风飘动的青丝下,一对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木栏旁,郭沫侧首,目光重新望向金天枢,似是在考虑着什么,只是这份思量并未持续太久,不过片刻,她便又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方才生起的念头。
正因是身为十境之人,故而她深知自己身后的这金天枢代表着什么,也正因如此,自己方才心里想着的事儿,便没了意义,只是倒也非是无迹可寻,那金色的瞳孔应似是代表着某种含义,就如是那位一般,虽只见过一面,但郭沫却记得清晰无比,那位的眼眸,亦是金色的,与那女孩的瞳孔,如出一辙。
想至此处,郭沫眼神微动,下一刻衣袖晃动,一身紫衣转身离开。
而与此同时,不夜庭的某处犄角旮旯,在一家名为不要钱的古怪当铺里,正个有姿色还算不错,体态却是丰腴无比的妇人正啪啪啪的拨弄着身前的算盘子,当得停下手中的动作后,她忽然饶有兴致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随后拿起搁在一旁的雕花金烟斗抽了口,徐徐吐出阵烟雾后,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还把白泽身边的那只小狐狸也给骗上来了,这就是你陈晗谋划百年,费尽心机,不惜性命也要丢到棋盘里的子儿吗?只是诸事皆有变数,如今,连这下棋的人都不在了,这子儿又该何去何从呢?”
烟雾袅袅,妇人浅笑而语,随后那双还算的上有几分神韵的眸子之中忽然有一道淡淡的金色一闪而逝,下一刻,妇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哦?为何可行兽道?呵呵...有趣...着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