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摇摇晃晃。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昏昏欲睡。
看着车窗外的月亮缓慢移动，棵棵树木飞速后退，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非常不公平。
“一个人吗？”
我旁边突然有个男人开口说道。
我眨了眨眼，扭过头看了他。皮肤黝黑，头发奇短，微微发白。他脸上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微微扬起的笑容又让人感觉很亲近。于是我没有不满他打扰我的独自遐想，而是微笑着说道：“是啊。”
“这么晚了，坐这趟，该不会是要回百花乡的吧。”
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大叔你……也是？”
“噢，我也是，等下我们可以拼车回去。”
“好。”
我又一次点了点头，这一次是发自心底的。两个人回去就是一人二十块钱，省二十块钱这种好事，我干嘛还要别扭个脸呢？
大叔拿出手机，接着说道：“小兄弟，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我闺女给我发消息了。我点了半天，发现没字儿……”
“大叔，那个得按一下消息，然后就能听到您女儿给您说的话了。”
“噢，这就是她说的语音消息是吧。早晨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一嘴，但我听不懂……”
我咽了咽口水，这女的到底有多忙，连几个字都打不了。
“爸爸，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烧鸡。”
声音是外放的，我也听到了。于是我的目光不自觉的移向了大叔的身旁，然而什么都没有。再次抬头的时候，只看他的脸色微微苍白，接着苦涩的对着电话说道：“闺女啊，爸爸忘了。”
“大叔，你得按一下这个才能让她听到。”
我一边说着，一边帮他按了按键。他眼里微微有些惊慌，声音也变得微微颤抖。
“闺闺女啊，爸，爸给忘了啊！”
这一次他声情并茂的说道，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笑，看起来他对这种事情很紧张。
“小兄弟，这样的话她应该能收到吧？”
“可以，但是我不敢保证她收到这条消息会不会高兴。”我说完，重新坐正了身子。
没过多一会儿，对方重新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又偷瞄了一眼，看着消息框里，那个兔子头像的人发来一句“爸爸”，和三个生气的表情。旁边的大叔顿时情绪激动，看着我说道：“这下完了，我好不容易来城里一次，结果没有给她买烧鸡——”
“大叔，这事也不能赖你。都是你女儿的不对。她明明可以打字，却偏偏要给你发语音消息——”
“不许你说我的女儿！”
大叔一脸严肃的冲着我说道。
我缩了缩嘴角，只得是无奈的苦笑。
……
到了站后，已经是九点多了。
我们坐的这一趟，是末班车。还好我早点定下了回家的计划，不然的话这趟末班车都赶不上了。
至于旁边的大叔，应该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想要多转转，然后踩着末班车的点来的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他的脚步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轻轨站。
晚上的乡间小路开阔明朗，一抬头就是一轮明月高高挂，周围的星辰绽放，比阳台上的夜空要更好看。我深吸了一口气，每次出了站看着乡间小路，都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还是这里的空气清新，还是这里朴实，没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
但是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一下子就让想要快点接受美好的我心情烂到爆炸。
我拿出手机，只见夏宁宁的消息轰炸，99+。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拉黑她，也不想删她。或许是因为当初她和我说了分手之后，也没有删掉我的原因。或许也是因为分手后的我给她打了电话，听了她慵懒又无所谓的语气。所以我才不像删掉她，就让她一直发来消息。
“小兄弟，上车？”
“啊，来了。”
我快步走了过去，接着钻进车的后备箱里。书包里藏了一瓶真露烧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趁着月色，趁着刚考完试的愉悦心情，我直接拧开瓶盖，咕嘟咕嘟的大口喝了下去。
早先的时候我喝了点啤酒，现在烧酒再一下肚，感觉浑身燥热。
“出发了。”
“嗯。”
车子发动的瞬间，我的理智突然消失了一样。烧酒没有味道，就像是水一样，喝着喝着就有些飘飘然。但是我讨厌没有味道的酒，因为酒这个东西喝的就是香味。烧酒喝下去，总感觉是故意要让人喝醉掉一样，太直接，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斜着眼望着窗外，喝一口酒，之后看着渐渐后退的记忆。每一棵树前，都有我过去的留恋和不舍，每一口空气，都有我从前的憧憬和幻想。
“——奶奶，等我毕业挣大钱了，每个月给你寄十万八万的，你就休息吧，别干了。”
“臭小子，等你挣十万八万的，我的骨灰盒说不定都埋了不知道多久了。”
“——奶奶，我不想走。学校没意思，我根本没有朋友。还是在这里好，念完书就可以躺在床上睡觉。”
“臭小子，你不出去念书去，将来一定饿死。你就是社会的毒瘤！”
“——沈树，这活本来就该你干。你既然找不到同伴，那你就自己干。”
“——沈树，你要是不想念就退学。别打扰别人念书。”
“——沈树，起开！这位置有人坐了，你去别的地方吃饭去。”
一瓶烧酒像水一样没有味道。
我把它当水喝了下去。
思绪渐渐抽离，眼眸渐渐湿润，我的青春好像就在这一刻结束了。到头来，我还是没有见过真正的春天是什么样子。不对，是还没有真正见到，就已经要死去了。
夏宁宁，不是我的春天。她只是适逢其会的来到我的身边，我只是顺手接住她递来的绳子，爬上了她的船。
我不难过，我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难过。
想到这里，记忆夺眶而出，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掉落手腕上的时候化成了一粒光，悲伤的发出轻微的声响。就这样一粒接着一粒的，在我的手腕上翩翩起舞。
之后，我整个人醉倒在了出租车的后座上，呼呼大睡。
车子还在顺着路的尽头，飞快地行驶着。
……
“兔崽子，起来！”
我猛然惊醒，环顾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了半天，突然发现我坐在一辆车的后座里，脑袋晕晕的，右脸火辣辣的。
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我有些着急，就在这时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她弯着身子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怒意。
“奶奶？！”
我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回了乡下……但，怎么就刚好停在我家杂货铺门前了？
“老太太，人我就给您丢这儿了。钱付过了，是乡口陈家付的。”
“麻烦你了小伙子。”
“不麻烦，没想到这小子真是您的孙子啊？”
“别提了，要是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让他娘把他打掉。”
奶奶……
我委屈至极，抓起包从车上下来。
老奶奶此时双手撑着拐杖，目送着黑车离开杂货铺门口。
“兔崽子，一股酒味儿。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
“一点点？在车里就开始哭爹喊娘的，还就一点点啊？”
啊，我有么？
等一下，刚才我应该是昏睡过去了对吧？
“嘴里还念着奶奶啊奶奶的。我真替你丢人，现在全乡都知道了，我有个孙子，喝醉了酒只会找奶奶。”
我猛地咽了咽口水，随后笑嘻嘻的说道：“我没喝醉，就是想奶奶了。”
“想我？别扯淡了。你要是想我，最起码每周一个电话还是能打的吧？我告诉你啊，别看我七十七了，你们年轻人用的手机我也会用。先别说这个，你把花呗里的余额全都扫我商家码上。”
我脸色一黑，这老奶奶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我可没钱。”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有手有脚的不知道打工挣钱，天天就知道花家里钱。家里不给你钱，你就没钱了是吧！找打！”
“奶奶，别打我了！你那拐真疼的，哎！”
我拼命的躲避奶奶的拐杖，但还是知趣的挨了两下。结果挨了这两下，老奶奶似乎变本加厉了。
疼的呲牙咧嘴的我，只好是连忙转身钻进杂货铺里——
屋内不大，容不下太多的人，更像是储藏间一样。只有一面墙上摆满日用品和零食，另一面是窗户，窗户底下是烟柜。杂货铺门旁边的冰柜里，放着不知陈了多久的棒冰和汽水。屋内灯光昏黄，货架最上层的老旧电视机里永远播放着我看烂的电视剧。
最里面是一张床，床上的扑克牌永远是散着的。老奶奶喜欢用粉色的毯子垫着扑克牌，那是我初中毕业回老家的时候送她的毛毯。
“臭小子，看棍！”
“我躲！”
我连忙侧身，结果动静太大，磕到门旁边的冰柜。普通的碰撞其实是不痛不痒的，只不过这回磕到的是我的腰——
“我靠，真的疼！”
我泪流满面，随后老奶奶双手从我头顶掠过，打开了我身后的冰柜，拿出来了两罐冰啤酒。
“臭小子，你可算来了。”
隐约间，我看到老奶奶的眼眸里闪着晶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