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咖啡厅的靠窗位置,这里是咖啡厅最安静的地方,用于做接下来的事再合适不过了。
我和诗如相对而坐,眼前的昂贵咖啡不过是用来掩盖我们真实目的的假象,我们两人时不时都会看向与我们相邻的座位,因为座位之间都有一道实木墙分割界限,所以我和诗如完全看不到秋枫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但是却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
那个人把见面地点的选择权交给了秋枫,所以我们经过商讨最后决定就选择在这个偶尔会来光顾的咖啡厅,那个人并不认识我和诗如只是知道她现在在和两位朋友同居而已,我们也不需要花时间去准备别的,只要做我们平时最擅长的事情——沉默不语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在秋枫与自己的父亲见面的同时我们也能了解到更多的东西,我想在今天曾经的父女两人交谈过后,之后的计划和方向就可以变得很明确了,按照之前我和诗如的推测来判断,对方若只是想道歉,那便是我们两人的杞人忧天,但若是有其他目的,那恐怕就需要采取些手段来帮助秋枫了。
我很希望对方只是来道歉的,这样的话秋枫内心的痛苦也能稍微减轻点了。
不管那个人相貌如何,目的为何,都希望他不要再伤害秋枫了。
秋枫现在肯定很紧张,她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不过这是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即便会在和那个人见面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但是她先前一定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到来,所以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时刻的准备。
不论是我还是诗如都相信秋枫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毕竟我们要做的是帮助她,而不是代替她面对眼前的境地,她大概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才会在我们询问她的状态时坦然自若的回答吧。
她说那天在美术教室的泪水只是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导致的情绪失控而已, 在回到公寓休息了一段时间过后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并且也大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不会原谅那个人,即便他有着怎样的理由为自己辩解。
我轻叹一口气,然后朝邻桌等待那个人到来的秋枫说道:
【秋枫,放轻松,我们在这里呢。】
她没有立刻回应,先是做了一阵轻微的深呼吸,然后用往日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嗯。】
这时,咖啡厅的门被打开了,一位身着正装的成年男性走了进来。
他戴着一副深蓝镜框的眼镜,眼睛后面的双目像浑浊的潭水般没有光泽,蓬松的黑发略显古板却也不失风度,整洁的黑色整装看样子是经过了精细的打理,那个人先是环顾四周,然后很快把视线放在了秋枫的身上。
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秋枫的父亲,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他走到了秋枫座位的对面,用温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秋枫,随后坐了下去。
现在,我和诗如都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剩下的唯有静静地聆听他们之间的交谈,就目前来看我们对那个男人的了解除了长相外一无所知,那个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和诗如是秋枫的朋友,这样就不用担心会暴露了。
诗如随即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全神贯注地听着邻座两人的对话。
我把视线投向窗外,也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邻座的位置上。
他们并没有立刻进入话题,令人窒息的寂静凝固住了空气,两人此时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单凭耳朵是不可能知道的,这使我感到有些心急,就这么沉默下去固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是秋枫很显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度将自己抛弃的人,面对他的时候心中万千情绪交错想要编织出一句话来打破僵局是非常困难的,而且这不仅仅是秋枫一人面临的窘境,就连那个人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就这样经过了将近三分钟的无声交流,男人厚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小枫...好久不见。】
【别叫我小枫...我和你很熟吗?】
秋枫的回答充满敌意和愤怒,她本以为眼前这位抛弃了自己的男人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了,如今再次出现勾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还要强忍着自己长年以来积聚于心的情感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谈,这对于秋枫来说并不是件想做到就能做到的事。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不过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啊...果然不能原谅我吗...】
【这不是废话吗?...好好想想你之前都干了些什么?】
【小枫...我...】
【都说了,别叫我小枫。】
秋枫的声音比起一开始提高了一点,她现在的心情就好比一个引线被点燃的烈性炸药,随时都有将周围的一切毁于一旦的可能,对方很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仅靠语言就能让秋枫原谅自己,于是放弃了解释的念头。
【也对...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得到你的原谅...】
【从你和妈妈离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想过原谅你。】
【......我今天来,是想为以前的事道歉...我留给你的那些钱有派上用场吗?】
秋枫用那笔钱支付了望海鸥的学费,那笔钱真的不是靠打工就能挣来的,所以她只能用那张根本不想去动的银行卡,当时她支付学费时的无奈我和诗如都看在了眼里,她肯定是不愿意提起那些钱的,但是秋枫确确实实地动用了那些钱。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些钱确实帮助了自己,这也是秋枫最不想被提起的事。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奈和乏力,声音随即低沉了下来。
【用来交学费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用...你别以为这就能让我对你有所改观。】
【我没有那么想,你能用那些钱我很高兴。】
【是吗?我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没等对方说出接下来的话,秋枫的问题便接踵而至。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来见我到底是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觉得道歉还有用吗?】
【我没办法忘记你和妈妈...所以即便没有意义,我也希望能当面道歉。】
【我倒是觉得你一直不出现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歉意了。】
【那样的话...我会心有愧疚...】
这句话让秋枫彻底放弃了压抑情感,她的声音再次提高,这次连周围的人都被她吸引。
【愧疚?真说的出口啊?...当时你离开妈妈的时候就没感到愧疚吗?!】
【当时我只是一时冲动...】
【所以呢?你知道你的一时冲动,我们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秋枫的情绪正在逐渐走向失控,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发展成无法挽回的地步,就目前看来那个男人就只是想要道歉而已,这样的话必须要先让秋枫冷静下来,秋枫在这之前就对我和诗如说过自己可能会失控,届时务必要我们阻止她。
她现在正打算把内心压抑多年的情感全部倾泻出去,被抛弃时的迷茫和愤恨,失去幸福后的无助和悲痛,坚持至今所隐藏在心中的疑惑和哀愁,全部都化作毫无顾忌的言语传入了那位把她逼到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耳中。
秋枫正在折磨着自己那来之不易的坚强,我不能束手旁观。
然而就在我打算起身介入两人的对话时,诗如伸手拽住了我的手腕。
此时她眼中想要表达的东西我完全无法理解,拽住我手腕的手指越发的用力,完全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我下意识的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得到的却只是她无声的摇头,因此我只能无奈地重新坐回去。
她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明明是想要阻止秋枫的,难道她不想吗?
可是...她不也是「李星海」吗?
怎么会这样......
就在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秋枫的声音再次将我的注意力放在了邻桌的交谈上。
【自从你离开这个家,她就一直萎靡不振,天天靠喝酒过日子...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妈妈自己在房间里哭...她哭的有多心痛你知道吗?】
【......对不起...】
【「对不起」就那么好用吗?!这三个字能干些什么啊?!】
【......我会弥补我的错误的...】
【你觉得你还能弥补吗?...你能怎么弥补?别开玩笑了!!】
【我会的!!】
男人的声音盖过了秋枫,他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
【我会弥补的...你和妈妈的幸福...我会还给你们的...】
【...怎么还?】
【失去陪伴带来的痛苦,只有陪伴才能弥补...所以...】
【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尔后,男人作出了答复。
这个答复让我和诗如都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周围的空气再次凝结,沉闷的死寂环绕在四周,那个我们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竟然就这样戏剧性的呈现在了我们面前,秋枫的沉默不再带有愤恨,唯有「不敢相信」的想法贯穿脑海。
【我和现任的妻子已经决定离婚了,是我主动提出的...我想回到你们身边...】
【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你妈妈她已经同意了...很快,我和她就会复婚。】
【什...】
我终于不能忍耐自己的情绪再次站起身子,但是诗如的手却依然没有放开。
我不得不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询问现在这不合理的情形。
【你干什么...?】
【不要...现在还...】
为什么?...为什么诗如会阻止我?
不对...这太奇怪了。
就在这时,秋枫的声音再次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要...我才不要...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这种人,妈妈她...】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只有你和妈妈才是我应该去爱的人,所以...】
【不可能...我不会认同的,永远不会!!】
不能认同,绝对不能认同。
这个抛弃了自己的男人,抛弃了家庭的男人,犯下了全部错误的男人,到最后会得到原谅这种事...不可能是真的...他不配拥有家人的关爱,更不配拥有家人带来的幸福,他应该为自己伤害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付出代价,而不是因为那份虚伪的悔悟被谅解。
【小枫...】
【别叫我小枫!!那是我「爸爸」叫的!!】
说完,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咖啡厅。
这次诗如终于放开了手,和我一起冲出咖啡厅,朝秋枫的背影追去。
而留在咖啡厅内的男人低下头,复杂的情感使他的面容逐渐扭曲,不被任何人察觉和理解的悲伤充斥他的内心。
【小枫...对不起...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