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遗失的东西

作者:;/所谓遥远,并非不及” 更新时间:2019/1/30 18:55:58 字数:5421

(【叶秋枫】第一视角)

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伊老师告诉我的...我能做出的选择。

【您们两个不能复婚。】

毫无顾虑的说出口,我拥有这种勇气。

虚伪的幸福永远归于虚伪,不论再怎么思念和执念去包装粉饰,藏匿在里面的东西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华丽包装能起到的作用只有赏心悦目,对于迟早要被拆散的彩纸缎带做这些无意义的付出,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哪怕这会违背「叶秋枫」至今为止所积攒下来的事物全部摧毁,我也在所不辞。

【小枫......?】

这次我不会再失去控制,更不会再逃避了。

我要把我想要得到的一切得到手,把一切能伤害到我的东西连根拔除,我要让这个故事变成我希望变成的样子,我害怕失去也对受到伤害感到恐惧,所以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任凭其发展下去,这场关乎未来和自我的「战役」,唯有以我的胜利告终,原本的「叶秋枫」肯定不会主动去毁坏他人的幸福吧,就算自己心意已决,仅凭对方的诉求也会变得毫无反驳之力。

好在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人,我不在乎这些,如果有人问我为何要去伤害他人,且对方还是自己最为珍视的人,我大概会这么回答...

「我此时此刻身在此地,仅此而已。」

和我一同站在门前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我的到来变得错愕起来,和她有着同样表情的还有站在窗旁的母亲,我本想就这样走到母亲身边阻隔在她和那个男人之间,但是地板上散落的玻璃杯残片却让我止步不前。

不知道在我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是母亲想必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吧,会变成这样多半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明明如此痛恨这个男人却还是要坚持以「想回到过去」为理由折磨自己,我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让这场闹剧画上休止符。

我来让这一切都结束,今天,就在这里。

【小枫...你怎么来了...】

【我难道不能回来吗?】

【是这样...但是...你说不能复婚,是在说什么...】

明知故问。

【妈妈,您难道忘了这个男人以前做过什么了吗?】

他为了他那「新的幸福」说离开就离开,留下我们母女二人相互扶持生活在看不见希望的日子里,独自一人沉溺在通过背叛得来的幸福,全然不顾我们的痛苦,现在他仅凭自己的人性良知就来说这些胡话,从一开始他就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顾虑到我们的感受,既然如此我必须让他认清一件事。

家人不是用来为他带去幸福的「道具」,道歉和忏悔不是能化解仇恨的「工具」。

【小枫...我...】

【别这么叫我,谁是「小枫」?】

我不会让他这么叫我,那个能被我深爱并称呼为「爸爸」的男人在他选择离开我们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长女,和其他失去过亲人的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不害怕承认这个事实,我会把这个事实当成是一种自我安慰。

显然这个男人还没有意识到,他心里还留有可以重归于好的侥幸,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得到了母亲的允许,即便表象上比任何人都在乎我,实际上心里已经暗自窃喜我无法改变事态发展,把我当成毫无抵抗能力的孩子。

不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这个男人总是用可怜人的模样做不知廉耻的事,让他留在我最爱的母亲身边,我永远不会同意。

我把视线放在母亲身上,把我现在想要说的话全部说给她听。

【妈妈,清醒一点吧,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啊!】

她应该也很清楚,毕竟她已经是成熟的大人,可是正因如此,她才如此偏执。

【又说这种话...我之前说过吧?】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想要回到过去」这种话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难道让自己的内心麻木就是您解决问题的方式吗?!】

【不对...小枫您根本什么都不懂!!】

【说的好像您什么都懂一样!!】

很快就变成这样了,想必我们之间也积蓄已久了吧。

声音已经提高到了争吵的程度,彼此之间都想把自己说的话直接传达到对方的心里,对彼此那颗被层层包裹的心,需要更大的声音才能让其听到。

发自内心真实的声音,不知道出发点是什么,出于什么心情才会说出此刻从嘴中说出的话,但是...它都是真的,没有半点伪物。

【我是小枫的妈妈,让您「回家」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我不想让小枫再难过...我哪里做的不对?!】

【可我现在根本就感觉不到幸福啊!什么都没有改变,您还是在自己骗自己,我对于您来说还是个「负担」!!】

【不是这样的!!】

【那您为什么和这个男人复婚...也是为了不让我难过吗?】

【我必须给你一个「家」...我必须这样才能...】

【难道我们的「家」就必须要有过去的「遗物」才算是家吗...】

我被愤怒和疑惑操控了情绪和身体,但我能感受得到,我的心前所未有的满足,也许我早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和她大吵一架,我把我的爱意误认成了顺从,把默不作声看作是必要的付出,但我终归还是注意到了这全都是我为懦弱的自己编织的谎言,现在我能在这里做真正的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在任性的大吵大闹而已,我或许根本就没有在改变,只不过单纯的得到了被我遗失的东西,又或许...这份改变只有我自己能够察觉。

她的面容变得扭曲,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不再掩饰自我的母亲,原来是这副样子吗。

怎么说呢...意外的很像个小孩,和我一样...不对,可能比我还要懵懂,哭喊着诉说己见,认为自己说的就是正确,把一切都看得这么简单,面对伤心的事实就只能拽着某人无能的大喊「不行」和「不对」。

她只是被沧桑的岁月麻木的身心,披上了厚重的外衣,而她的心里...始终如初。

苍老的小孩,渴望长大的小孩真的长大后,依然是个小孩。

稚嫩的大人,希望一切都变得简单的大人,永远是个大人。

我和她,是大人,也是小孩。

啊...一直都是如此...

【小枫...我...】

【妈妈只是...无法原谅自己吧?】

她看着我,膛目结舌,就像做了亏心事的恶人被当众揭发一样不知所措。

果然是这样,她并非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能够回到过去,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去面对的来自她内心深处的「罪恶感」,是这种情感一直在从中作祟,为了能够让这份情感消失,她必须去做一些能让我感到幸福和快乐的事,可是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源。

罪恶感的来源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没能给女儿想要的生活,没有能力和勇气去顺从自己内心,没能像个长辈一样坦率,没能真切诚恳的面对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她对自己的失望和厌恶而已,没有任何人逼迫着她作出什么选择,权力一直都在她的手上,是她不肯去理会这种感情从而放任它肆意扩散,还为它披上了「回到过去」的彩衣。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我开心,她自顾自的认为我渴望回到过去,不愿意承认一切都无法回到原本模样的人是我,她毫无疑问是在这么想。

从何时开始缠绕在她心中的困惑与执念,渐渐的扭曲了她的「深爱」。

就是这么简单,我察觉的太慢了,如果早些明白的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没有...】

【妈妈...您不是在为了我才做这些吧?】

【...我是为了小枫才答应和他复婚的,只要让这个「家」变得像个家,你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笑出来的,你还会像以前一样...】

她的声音变小了,脸上僵硬的笑勉强的让人无法直视。

看着这样的她,我甚至也有点想纵容她的执念,可是这个念头在萌生的瞬间便被我扼制,我不会让她继续露出这种表情,我不会再对自己的心说谎。

所以...她也不应该继续说谎了。

【那是不可能的,妈妈。】

【为什么...凭什么我们就只能这样子...我们应该...】

又来这一套吗...

——没用的,妈妈。

我们母女两人拥有的东西,早就已经足够了,只是我们太过于眷恋曾经,拘泥于自己过往的错误而忽视了,那些在灰暗的时光中,您我二人共同创造出的星星点点的温暖,我们相互视彼此为最重要的亲人从而作出的种种愚蠢抉择,我们在交谈时为了对方能够不受到伤害而说出的伤害彼此的话语,我们...

相互爱戴,相互伤害。

——这一切都因为,我爱着您,您爱着我。

所以...已经足够了啊......您现在希望得到的伪物,我们已经...

【因为不需要了啊...】

【......小枫?】

我们的诉求,我们的归宿,在不经意间被微不足道的温暖包围,在怒斥和相互不理解中始终在把彼此的担忧作为自己的心患,我们离开彼此又回到彼此身边,隐晦的责备同时心生悔意,这些事情都是我和妈妈的所作所为,从这个故事的开始至此,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人的心意在相互交织。

我们...已经不需要其他东西了。

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我身为现在站在这里的「叶秋枫」作出的选择。

【我和妈妈,就是「家」啊...】

她对我的回答,是怎么看的呢?

摇晃的眼眸中,这次看到的不再是迷茫了,她从灰暗的世界看到了我,清清楚楚的映射着我的目光,双唇和肩膀上下颤动甚至连站立都变得有些困难,强忍在眼窝内的泪水,此刻一点一滴地伴随着我们之间的回忆落下。

她明白了吧,她一定明白了。

【我...和小枫...是...】

她啜泣着,语不成句,我会替她说完的。

【嗯,我和妈妈,是家人,这里...是我们两人的家。】

【可...是,以前...我们...】

【以前的我们...】

这时,我看向身边的男人,他低沉的视线像是在回忆过往的罪过,可是嘴角却轻轻地扬起,仿佛眼前上演的这一幕才是他希望看到的一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能让他露出如此满足的神情,我对他没有任何兴趣,我现在说的话,只是在对他宣言而已。

这个占据着我们母女曾经的男人,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了。

【就留在以前吧,妈妈。】

话音刚落,她用手捂住被泪水浸湿的口鼻,让自己那如释重负的无力身体跪坐在地板上,炽热的泪珠从她的指间溢出,涨红的脸颊也终于感受到了这间冰冷的房间流淌的暖流,无比痛苦无奈...无比幸福的哭泣。

这就是被我们遗忘的东西,不经意间从身边绕过,在每个肩负众多事物的身影背后,真挚的爱总是随着目光渐行渐远,话语被渐渐淡忘,然而在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被某人的举动或是言语提醒并驻足原地,回顾以往被埋藏的真情,不管是欢笑、沮丧、痛苦、彷徨,它一直没有离开。

【对...不...起...对不...】

她察觉到了,那早应该了然于胸的东西,放下了拥有执念皮囊的话语,她真切的宣泄,正是我一心想要听到的声音。

【小枫......对不起...没能尽到母亲的义务...没能(啜泣)......】

【您在说什么呢...不是这样的吧...】

泪水继续滑落,这次不是在她的脸上,而是在我的眼角。

极力保持平静的话语变得呜咽,颤抖的喉咙还有不断发酸的笔尖,满溢于内心的情感不受控制的向我的头脑拥挤。

【是您教会了我...各种各样的事...是您...一直没有放弃...该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我吗...?】

我没能在您最需要我的时候陪伴在您身边,我身为女儿却在自以为是的以为只有离开您独自生活,您就会稍微向曾经的那位和蔼温柔的女性稍微靠近一些,您承受着不成熟的我带来的孤独,心里还一直渴望能为我带来我所希望的幸福,哪怕我那么任性,那么不让您放心,那么独断。

是我...没有尽到一位伟大母亲的女儿应有的责任,是我在无数个不经意间伤害了您...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件事。

我看向身边这位男人,他的表情依然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正当我打算把心中所有的愤恨全部宣泄在这个「罪魁祸首」身上的时候,他却如释重负地把双手伸进口袋。

【这样啊...她和你的「家」吗...也好。】

【你应该明白了吧...我们不需要你了,请回吧。】

【嗯,当然,不如说...这样才好。】

如果他执意要继续纠缠,我能做的也不过是破口大骂而已,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重新打理好自己的围巾,然后打开门,门外的冷风再度袭来,但是无法触及背后房间内弥漫的温暖,他面向冷风,再次回首看向那个曾经爱过的女人,从她布满泪水的脸颊上,他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眼睛。

他说过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把以前的幸福都还给我们,不过很显然他失败了,但是从中也不免出现了别的值得他为之欣慰的事情,他在我们眼中始终是个不知廉耻的恶人,可是因为他的罪过也让我们重新拾起了遗落在过去的东西,只是归还的方式和过程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这也何尝不是件好事。

这个「家」没有回到原本的样子,不过它依然能像以前一样充斥着幸福和安逸,我和妈妈两人在一起的话,一定没有问题,自己的罪过能成为她们重新变得幸福、继续创造美满回忆的契机,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救赎了吧。

很遗憾,他已经没有去为我们努力的资格了,最后的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也算...偿还了一些吧...】

他的身影从门后消失,我很确信以后再也不会看到他的身影了。

如此简单的落幕,对我来说已经是完美的结果,这是我为我创造的结局,我曾以为「叶秋枫」根本无法撼动他们两人的抉择,可是生活总是会给点惊喜,例如在街头碰见熟悉的同学,例如...自己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

我看着还在哭泣的她,做出了属于我自己的笑容。

【这样就好了...妈妈,这样就...好了。】

然后,两颗无比接近却总是要远离的心,作出了回应。

【小枫......】

脑海中,那个人的面容再次浮现。

他的双眼注视着我,漫天的枫叶四处游荡,他的双脚始终停留在原地,一直守望着幼稚软弱的我,此时此刻他笑了出来,就像我和他相遇时一样,我任凭我的思绪脱离现实的黑夜,重新与他相见在那条街道,他熟悉我的一切,就像我熟知他的全部。

我们有共同的名字,共同的家人,虽然现在已经不同于以往,但在这之前一直如此。

他是,另一个我,他化为回忆在我的脑海中迟迟不愿离去,我知道他还在担心我能否勇敢的面对阻碍在眼前的困境,而我现在用最真实的微笑回应。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你放心吧。

他也笑了,然后身体逐渐飘散为金黄的枫叶向天空盘旋,直至我无法看清他的轮廓。

这次就是真的离别了,以后不管是在回忆,还是在过去,我们都该说再见了,我不会记得他的任何事,他也不会再眷顾还应向前迈进的我。

叶秋枫现在变成了孤单一人,同时她重新拥有了被称为「家」的归宿。

和过往的全部悲伤和快乐告别,接下来,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我抱着期待,打开了房间的灯光。

【嗯。】

***

——星海,诗如,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感到无助,不过我不会放弃,我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遗憾也好,感谢也好,我想都不适宜在这种时候谈论吧。

——请原谅只能写这些简短的文字,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但我不会说再见,因为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一定会找到我的答案,因为只有我找到的时候,一切才算结束,届时不管我身在何处何时,我会联系你们的。

——到那个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不管那个结局是否令我们都满意,这也算是...我不辞而别的补偿吧。

——那么,我们那时再见。

***

秋季的故事,还在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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