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颜从凌艺舞的身体中出来后，凌艺舞便晕厥了过去。
我们无言地把凌艺舞带回地下室，让她躺在床上。
最后，还是我最先发出感慨。
“没想到，真的有幽灵存在啊。”
接着是梦梦的责备。
“律歌，你完全没注意到吗？她的动作非常不自然，正常人根本没办法像那样轻飘飘地走路。另外，她走在落叶上的时候完全没有声音。最重要的是，她在阳光下没有影子——不过还在树林里的时候，连我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就是了。”
“而且，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感知到。凌艺舞就看不到灰颜，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来就是浮空……还有附身。话说，能附身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那样做呢。”
灰颜低下头，慌张地回应道。
“因为这样做会损耗艺舞的灵魂。我是实在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还有这种说法吗……我明白了。”
整理迄今为止的事件，事情的真相已经浮出了水面。
虽然有些不合气氛，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三天前凌家的大火，是你做的吧，灰颜。”
灰颜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继续讲了下去。
“你说过，单凭凌艺舞自己没办法点燃冥蝶。但是，你附身在她身上的时候，就能做到了，对吧？三天前的夜里，你附身到凌艺舞的身上，吹响口笛，用冥蝶点燃了凌家的主宅。没猜错的话，你刚解除附身，凌艺舞就产生了自杀冲动。于是你再次附身，通过密道把她转移到这个地下室里，锁上门后把钥匙扔出去来制造密室，让凌艺舞无法自杀。至于你烧死凌家所有人的理由……是为了延续传统吗？不对，主因是他们虐待凌艺舞吧。凌艺舞身上的伤痕都是旧伤，是经年累月遭受虐待的结果，而非最近这三天内产生的。我说的，基本上都没错吧？”
灰颜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只是想要保护艺舞……”
“可是——你想过吗。”
梦梦严厉地说。
“凌艺舞从附身中醒来，看见自己的家突然被烧毁，父母长辈死去，整个宅邸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真的会感到解脱吗？听见曾经对自己施虐的人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这真的是她所期望的吗？”
肯定不是。凌艺舞变得精神失常，甚至想要自杀，就足够说明，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灰颜的身体大幅颤抖起来。泪珠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滴落下来，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事到如今，再去苛责作为幽灵的灰颜已经没有用了。怎样改善未来的状况，才是现在该考虑的。
灰颜忽然抬起头来，粗鲁地擦干泪水，红着眼睛对我说。
“黎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在梦中见过，是吗？”
“……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灰颜。这么说，你果然也感到很痛苦吗。”
梦梦轻声解释道：
“这就是我们能感知到灰颜的原因吧。因为曾经在梦中相遇过。听说做梦也是通灵的一种方法，看来确有其事呢。”
灰颜像是抓住了机会一般，急切地问道。
“黎先生，还有梦梦，你们是拥有让梦境具现化的能力吗？如果用你们的能力，仅此一次也好，可以让我和艺舞在梦中看到彼此的样子，听到彼此的话语，真正地交流吗？”
我征求意见似的看向梦梦。她用平静的视线作为回应。这是默许的意思。
于是，我呼唤道。
“梦梦。”
“说吧。”
“创造梦境吧。实现灰颜的愿望，然后，让凌家的诅咒走向终结。”
梦梦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
意识沉入黑暗的海底，然后渐渐上浮，显现出非现实的光景。
火海。黑压压的天空下，是无尽的火海。
我护着梦梦，在烈焰中艰难地探寻着道路。
经历一番曲折后，我们终于在火海的中心看见了失去形体的少女。孤身一人的她，以不带感情的语调念诵着叙事的诗句——
我是被诅咒的孩子
爸爸说，我会带来灾厄
妈妈说，我会携来不幸
他们说，我不应存在于世
“可是，我有蝴蝶和火”
但爷爷说，已不再需要蝴蝶
奶奶说，也不需要火
他们说，已不再需要我
必须断绝诅咒
“必须断绝诅咒”
在成年的这一天
他们说，不可以再醒来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醒来”
可是，我醒来了
他们却永远地变成了蝴蝶和火
原来
我是被诅咒的孩子
像是响应她的诗句般，红色的蝴蝶从火焰中钻出来。成群的蝴蝶簇拥着一个奇特的物品来到了少女的身旁。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巨大的茧。
茧被放到少女的身边，悲伤的声音从中传出，模仿着少女的诗句，开始朗诵。
我，即为诅咒
人们崇拜我
妄图占有我
我应允
他们便欣喜若狂
我挑选出最喜爱的孩子
收取代价
赐予力量
实现愿望
我以为
我喜爱的孩子终会喜爱我
却怎知
我喜爱的孩子终于痛恨我
我疑惑，我慌张，我醒悟
原来
我，即为诅咒
“可是——”
茧壳破裂的声音出现。一只手从茧中伸出，之后，少女的上半身探了出来。
灰颜将口笛送到嘴边，将其吹响。
并非尖锐的鸟鸣声，而是悦耳的乐音。
在音乐的影响下，火焰逐渐消散，天空变得明亮。水流从地底涌出，植物自土地中生长。飞来的鸟儿发出欢快的叫声，蝴蝶褪去了鲜艳的红色，染上自然的黄色、蓝色和白色，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艺舞的容貌也恢复成了美丽、健康的模样。她吃惊地看着周围和自己的变化，又盯着灰颜，想从她口里听到下一句话。
灰颜露出温柔的微笑，说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获得幸福。艺舞，你已经不需要再被诅咒束缚。你值得自由地活下去，过上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生活。需要为过往负责的，从来都不是你，而应该是我。为了让你露出笑容，我就算让自己消失也在所不惜。”
她展开双臂，在风中渐渐变得透明。
“因为——你是我最喜爱的孩子。”
灰颜彻底变成了幻影，只留下几只蝴蝶在原处飞舞。
对着她留下的痕迹，艺舞咬紧了嘴唇，轻声说道。
“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我的人生因为你变得一塌糊涂，这哪是说几句漂亮话就能一笔带过的？我讨厌你，我恨你，就算你死掉也不能平息我的怨恨！”
在这片美好的景色中，她噙着泪水，昂起了头。
“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