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全身镜前，纤细的少女抬起头来。她身上的连衣裙以暗色的顺滑布料为基底，装饰有数圈蓬起的蕾丝边和显眼的红色蝴蝶胸结，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白净的肌肤。一头经过精心打理的黑色长发如同绸缎一般光洁而柔顺，其上点缀着花朵形状的发饰。她蹙起美丽的眉毛，以宝石般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这副楚楚动人的姿态让我不由得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公主。明明半天前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尺寸不合适的衣物、宅在家中不肯出门，现在却能摇身一变，打扮成这副漂亮的样子，真是叫人感慨。
然而，梦梦本人却没有感到高兴。
她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律歌，你想要杀了我吗？”
我镇静地回应。
“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她侧过头，快速地瞥了一眼镜子，便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就好像站在镜中的其实是丑陋的妖怪一样。
“律歌，你知道吗？人时刻处于变化之中。现在的你和前一时刻的你，哪怕只间隔了短短几秒，就已经无法画上等号了。如果再把时间的距离放大一些，在你身上发生的变化还会更加剧烈。即便如此，我还是会认为你就是你，原因为何？因为你的本质不会发生改变。人只要本质不变，不管外貌和思想怎样变化，都还能称得上是他自己。相反，要是人的本质被改变了，就相当于原先的他已经死掉了，凶手就是改变他的人。”
“原来如此。”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你想说，之前那副邋遢的宅女形象才是你的本质，是吗？”
“正是那样。只有在那种状态下，我才是贴合本质的我。而现在呢？我非常不舒服。我光是想象自己的样子，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所以，律歌，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嗯，我知道了。”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认真地说道。
“梦梦，你现在的样子非常可爱，被认为是公主也不为过。如果你不是我亲妹妹的话，我恐怕光是看一眼就会迷上你——大概就是这样的程度吧。所以，从今往后也要好好打扮自己，别再纠结什么本质不本质了啊。”
“……愚蠢，律歌，你真是蠢货，实在是辜负我的期待。还是说，你以为靠这种话就能讨我的欢心？只是恶心人罢了。律歌，恶心人的东西应该从下面而不是上面排泄出来，这个道理连刚出生的小孩都明白，你怎么就不懂呢？”
“喂，快住口，别说这种难听的话了，别人正在看我们啊！再说，我可是在诚心诚意地夸奖你，这一点都算不上恶心吧！”
梦梦“哼”了一声作为回应。不过，她的心情貌似变好了一些，神色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真是的……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们所在之处是市内最大的商城的服装区。带着梦梦修剪好发型后，我们来到这里挑选衣物，然后在店员的建议下让梦梦来回试穿了几套不同的搭配。同时，我也为自己买下了一套价格不菲的礼服。
本来我们的生活费是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开销的。不过，在上个月凌家火灾事件得到解决后，凌家的独生女——凌艺舞将继承的财产中的大半捐赠给了协会，其中有相当可观的一部分被指定作为我和梦梦的报酬，这才让我们有伸展手脚购物的机会。再者，这样的花费也是非常有必要的，这是因为——
“万纪族会新任‘日冕’的就位仪式。说到底，别人家的族长就任之类的事情，和我们有半点关系吗？我们根本没必要参加吧。”
“别这样说啊，梦梦。我们是以黎家后人的身份收到的特别邀请，这是个拓展关系的好机会。再来，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有，万纪的现任‘月侯’齐南梁叔叔，在我们还小的时候给了我们家不少照顾。最重要的是，这是天阳学长正式就任一族之长的仪式，也算是学长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了。可不能错过这个亲眼见证的机会啊。”
“……嗯哼？就是你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学长’，没记错的话，是叫齐楚天阳吗？真是奇怪的名字。”
“哪里奇怪了啊。是因为学长在十岁左右就被确定为族长继承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名字。就算放到现在来看，无论相貌、家境，还是课业、体能，或者魄力、气量，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如果说人人都有自己的本质的话，那他的本质一定是最耀眼的太阳吧。所以，就连我也真心认为，只有‘天阳’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他啊。”
我在脑海中构建着天阳学长的形象，嘴上毫不吝啬地给出赞赏之词。
见此，梦梦讥讽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律歌，我说你怎么在漂亮的女性面前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原来是早有心上人了啊。真亏你能好好藏住自己的性取向呢，你个同性恋。”
“喂，别在公众场合乱说话啊。我可是一夫一妻制的坚定推崇者，别擅自歪曲我的性取向啊。”
越是着急辩解的话，就越会显得我滑稽。梦梦就是打算这样看我笑话的吧。所以，我冷静下来，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就算是同性，也会有向往的对象吧。天阳学长就是那种优秀到让我发自内心尊敬的人。光是能和他成为好友，就已经让我感到无比荣幸了。梦梦，难道你就没有尊敬的同性对象吗？”
“怎么可能会有呢。”
梦梦果断地否定。
“——因为我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了。”
真是符合梦梦性格的暴论。
“……是是是。不过，先学会怎么好好穿衣服吧。”
我帮梦梦收拾好试穿的衣物，前往收银台结账。
走出商场，初冬正午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抬头看向天空……在那遥不可及的高处，悬挂着光耀无暇的太阳。
“律歌……”
梦梦轻声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人终究只是人。像太阳一样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其中的含义我当然明白。不过，这并不足以动摇我的想法。
于是，我回嘴道——
“哼……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