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成为了它。
这种转变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来得猝不及防,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是改头换面,判若两人。
我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为什么从盐风城回来的只有她一个人?歌蕾蒂娅和幽灵鲨去了哪儿?她为什么丢掉她的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身体检查?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向我汇报任务内容?......
我就像个傻瓜般一厢情愿地相信她,在所有人都怀疑她的时候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在她孤立无援饱受非议的时候为她撑腰。当时的我坚信,即便某些细枝末节发生了改变,她也一直会是她,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赏金猎人,罗德岛精英干员,代号斯卡蒂——现在是,以后也一直是。
她是值得我去信任的人,我对此深信不疑。这种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一直持续到海嗣大军将这篇大陆完全吞噬,直到我的战术安排被看得一清二楚,直到目睹她亲手击穿阿米娅的心脏,我才如梦方醒。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早已成为了它的猎物。
它潜伏在我身边,利用我对她的爱,一点一点地麻痹、侵蚀我的内心,最后瞄准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它成功了。
我遭到了背叛。
我从未如此憎恨爱情。
...
...
第二天,外面雨停了。
我在悠扬的歌声中醒来。
它在唱歌,一首很忧伤的歌。大概有唱词,可我听不懂。
每天清晨,在天边刚刚破晓的时候,它总会拿起那把竖琴,对着初升的太阳歌唱。它的声音不大,嗓音却无比澄澈,随着风能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不明白它这样做的用意。如果是为了向同类传递某种信息的话,这样做未免有些多此一举。海嗣之间的意识彼此链接,思维透明,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通过生物电信号进行超远距离通讯,根本不需要语言工具,更不需要声音作为媒介。
但它依然唱着,日日如此,从未缺席。歌的曲调一直都是哀伤的,我从未见它唱过其它风格的曲子,可听了之后并不会令人感到伤感,反而有种灵魂被温柔抚慰的感觉。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这令我感到放松。但我也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会使我越发憎恨自己。
我从未听说过斯卡蒂会唱歌。在我的印象中,她不善言辞,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多少艺术细胞。
可现在的它,与当初作为赏金猎人的她,除了样貌之外,还有多少重合的地方?她的灵魂是否还在那副躯体里?她的记忆还剩下多少?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如果直接问它的话,或许会得到正确的答案吧。我是它的家人,它的“血亲”,它绝不会对我撒谎。
可我不敢想,我也不敢问。我害怕知道真相后,会令我心生迟疑。
倘若它真的是她,我该怎么办?
倘若它不再是她,她的灵魂已经死去,我又该怎么办?
“早上好,博士。”
注意到我已经醒来,歌声便戛然而止。它放下手中的竖琴,朝我露出笑容。
“早。”我冷冷地回应。
问候很简短,我们彼此之间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从它跟着我流浪开始,我们便一直这样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貌合神离,却又不离不弃。
我按它的希望加入了它的种群,成为了它名义上的“血亲”,而我则需要它保护我的安全,以及在必要时提供一切可能的援助。
我们如此约定:它要协助我完成我的使命,而在成功抵达目的地后,我会考虑放弃人类的存在形式,接受它的“恩泽”成为一只海嗣,从此永远和它在一起。
很不错的交易。它得到了一个“家人”,我则收获了一个同行者兼保镖。各取所需,公平而又浪漫。
篝火已经熄灭,我取出包里的最后两块压缩饼干,将其中一块递给它。其实它根本不需要进食,甚至不需要呼吸也能存活,可即便粮食再缺乏,我也必须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是“血亲”,我们必须共享彼此的一切。
它双手接过饼干,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随后看向我,眼神中透露着些许茫然。
察觉到她的眼神,我默不作声地用牙齿撕开外包装,随后大口吃起来。
看着我的样子,她也试着照做将包装撕开,而后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慢慢咀嚼、吞咽。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机械地咀嚼着,如同工厂里的机器,单纯在履行“咀嚼食物”这条指令。
它大概没有味觉吧。
如果有的话,或许能问问它人肉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即便它没有亲自尝试过,只要通过海嗣之间的共感能力,肯定也能从其他个体那里获得相同的感受。
真是方便的能力。这么一想,做一只海嗣或许也意外的不错。
“粮食已经彻底吃完了,今天必须抓紧时间赶到城邦,否则就要饿肚子。”我将剩下的饼干一股脑塞进嘴里,抓起水囊灌了几口水。“天色依旧不太好,得走快一点。要是半路再下起雨来就麻烦了。”
“如果博士您愿意,我可以让血亲们帮忙......”
“用不着。”
我当场拒绝了它的提议。让我骑恐鱼赶路,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虽然有约定在前,但这是我自己的赎罪,必须由我亲自完成。”
“等我完成使命之后,我随你们处置。但在这之前,你们不能干涉我的决定。”
“......”
它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
“该走了。”
说完,我起身将行李背到身后,戴上兜帽走出洞口。雨后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腐臭的味道,令人不想多做停留。
我向前走去,始终目视前方。
它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