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海与荒原

作者:白满川立夏 更新时间:2022/2/11 8:31:13 字数:4681

从天而降的、无数辰星组成的美丽星河,犹如天空的项链,闪亮、璀璨的它跨越天穹,终点却是一片贫瘠、焦黑的大地,而这片大地的中央,横亘着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裂痕,如同一块烤得焦黑的饼干,被人从中间掰开成了两块。

有一支队伍正行走在这深渊边,星河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铠甲映射着星光,这些人时不时地会看向覆盖在裂隙深渊上的茫茫云海,然而云海上除了云,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发什么呆呢?”跟随在队伍旁的队长,拎起自己的佩剑,用剑柄敲了敲一个发呆小兵的头盔,清脆的响声让小兵猛然回过了神来。

“快回到队伍里去!”长官的用怒气冲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容不下丝毫拒绝的意味。

“对不起,长官。”小兵连忙微微低下了身子,扶正头顶的头盔,小步跑着回到了队伍里。

在他重新跟上队伍之后,队长也注视了几秒钟深渊上翻滚的云浪,隐约看见了,遥远的海平线上有几点闪光。

起初队长觉得自己看错了,他眨了眨眼,但云海上的亮光依旧在,他掏出了自己的望远镜,然后把镜头对准了那点亮光,然而出现在视野里的东西,让队长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是一艘船,被绑在一个纺锤形的气球上吊着飞起来的船,孤单地漂浮在云海上方,隐约能够看到一些环绕在它周围飞动的东西,像是特别大的鸟儿,但是在这茫茫云海上,一群大个头的鸟聚集在一个气球船周围做什么呢?

队长伸出手擦了擦望远镜的镜头,远处的东西依然没有消失,他神色凝重地放下了望远镜,示意身边的士兵过来:“传令,告诉其他队伍,该‘迎宾’了。”说完,把望远镜和一张纸条塞到士兵怀里,在士兵脱离队伍去传话的时候,他仍然在望着那片云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轰炸机——!”

刚落的话音紧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球在飞艇的尾端展开,熊熊烈焰里里飞掠出来一个风筝般的东西,这个“风筝”的前端顶着由三篇桨叶组成的螺旋桨,螺旋桨拖着风筝的身体,在半空中翻滚了180度。

就是刚才那位队长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大鸟”,这些飞机围绕着一艘被气球吊着的大船,彼此追逐、缠斗,而大船上的人们惊叫着、在一片混乱中彼此推搡、挤撞,每个人都争相想要登上挂在船舷上小船,如果有谁慢了一步,便将随着这艘逐渐被火焰吞噬的飞艇一起落入云海。

“莱安!先带上米琳!”人群中,一个女人用尽全身力气把一个小女孩抱了起来,而一个男人一只脚踏上了小船,但另一只脚还留在大船上,他向着船上的人伸出双臂,想要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

“爸爸!”小女孩米琳大声地向他喊道,但人群挤来挤去,母亲始终没有办法越过人山人海,把女儿交到父亲手中,小船娇小的身躯在人群的重压之下摇摇晃晃,已经在船上的人开始动手要解开束缚住小船的绳索。

“请再等一等,拜托了,我的女儿和妻子还没有上船!”父亲莱安哭哭哀求着,但混乱和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淹没了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从妻子手中接过女儿,他就感觉自己踩在小船上的那只脚突然向下陷去,莱安失去平衡,整个人倒了下去,摔进了小船上拥挤的人堆里。

“爸爸——!爸爸——!”小女孩嘶声竭力地喊叫起来,但小船已经脱离大船随风远去,就像蒲公英脱离了花团再也无可挽留,一架飞机轰鸣着引擎,从它们之间掠过,熊熊燃烧的机翼在父女夫妻之间留下了一道漆黑的烟幕,女孩无论喊叫得多么大声,她的呼唤都被火焰、硝烟和滚滚气浪所吞噬,小船在了母女二人面前,它最后的航向,是大陆的对面,深渊云海的彼岸。

脱离了战场的小型飞船在云海上飘着,被它抛在身后的大飞艇依然在远处闪烁着微微的火光,而在前方则是一片寂静、贫瘠的焦土,莱安躺在甲板上,维持着他最初跌倒时的姿势。

“这个人是死了么?”一群人围着他,不安地互相讨论的时候,船舱出来一个体态臃肿,衣装华贵的贵族,他径直走向了莱安,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喂,没死的话就麻烦你站起来挪个地,你挡着我了。”贵族老爷惦着他的大肚子,用擦得锃亮的皮鞋踢了踢莱安的大腿,但地上的那个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啧,真的死了?”老爷又用红木手杖推了推他的肩膀,将他翻了个面,莱安面朝上翻过身来的时候,女人们都下意识地退远了一些,而男人们则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躺在地上的莱安,肚子有气无力地上下起伏,他连脖子都懒得动,只用眼珠子环视了周围一圈,丝毫没有站起来让路的意思。

大腹便便的老爷有些绷不住了,鼻孔呼哧呼哧地像火车汽笛一样跑着气,他用红木手杖撑住地面,然后抬起白色高筒袜包裹的纤细小腿,狠狠地朝着莱安的肚子踩下去。

“给我滚开,你这死鱼!”话音刚落,莱安真的就像鱼遭到了电击一样猛地一抖身子,从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像条大肥虫一样扭动起来,狼狈地滚到了一边,围观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为他挨得这一脚叫出了声。

贵族老爷轻笑了一声,他对于围观群众的反应非常满意,接着继续用那双纤细的小腿支撑着臃肿的身体,在周围人的注视下离去,无论是穿金戴银还是衣衫褴褛,每一个人都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莱安就这样被人群的阴影所埋没,不知过去了多久,人群终于散去,再也没有人关注这个可怜男人时,肚子的疼痛才缓和了一些,他扶着甲板的护栏站起来,靠在上面,向着夜色覆盖的茫茫云海看去,天际线上,陆地模糊的影子已经显现出来了,但此时的船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欢呼,大家或像莱安那样亲故分离,或是被迫背井离乡迁居异地,而只有那位臃肿的贵族老爷脸上洋溢着得意,除他之外甲板上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忧愁、不甘或者失落。

小船放慢了速度,缓缓地靠着岸边飞行,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简陋的码头的火光,似乎是早有人预料到他们的到来,提前搭建好的,而小船越靠近,临时码头上的东西就看的越清晰,码头上的东西看的越清晰,臃肿老爷脸上的得意瞬间破碎,一堆横肉挤在一起像是脱水的苹果皮一样。

舵手也看到了码头上的景象,各色木材搭建的栈桥上聚集着一群人,他们身披铠甲,手中握着刀枪,举着陌生的旗帜,他们看到了逐渐靠近的小船,伸出手指向了自己。

没有丝毫欢迎的意思,提前在岸边布置好的弩炮立刻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锐利的弩箭对准了不断靠近的小船。

“喂,岸上那是怎么回事?”老爷跳到舵手的身边,一把抓住他衣领质问。“那些是什么人?”一双眼睛从赘肉的缝隙之间透出了凶光。

舵手惊恐地脸都变了色,他用颤抖不止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叛军的……”

“啧,滚开!”老爷怒喝一声,抬腿把舵手踢到一边,不顾众多乘客的呼喊,抬起手就把船舵向着原离岸边的方向打了个满,小船呼啸着掠过了码头,但岸上弩炮早已放出了带着锁链的巨箭,随着一股强烈的冲击袭来,乘客们像布娃娃一样地东倒西歪,彼此碰撞、推搡, 有的人跌倒在地,被各种鞋子踩踏着,也有几个倒霉蛋在冲击中掉下了船,丧生云海……

试图逃跑的小船在锁链的拉扯下,像一只受缚的风筝重新转向了岸边,在半空中绕了个圈之后,坠落在了不远处的陆地上,扬起了一片焦黑的沙尘。

小船狼狈迫降,莱安从冲击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船体已经支离破碎,许多地方甚至燃起了熊熊烈火,自己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他环顾四周,发现在船骸的墙壁上,有一个缺口投进来了银白色的月光,当他摇摇晃晃地爬过去,刚从洞口探出头时,衣领就被一只冷冰冰的铁手抓住了,像拎起小猫一样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这里还有一个活的!”那只铁手的主人大声地喊道。

脚下还是熟悉的焦土,莱安像是一只被隐形的线吊住身体的玩偶一样被人随意摆弄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披着相同的坚盔重甲,手中握着相同的老旧冷兵器,他们显然都是同属于一支队伍的士兵,置身与他们之中的莱安仿佛穿越回到了古代,士兵们彼此都在用一种莱安听不懂的语言交流,虽然听不懂,但是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听某个地方的方言,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

迎面又走来一个与其他士兵都不一样的人,虽然面罩遮住了他的脸,但他仍然与众不同,铠甲更华丽,腰间的配剑更精美,与一众士兵格格不入,像是他们的长官、领袖,莱安无从得知他是男是女,那人伸出自己的铁手抓住莱安的下巴,左右摆弄以供面罩后面那双蓝色眼睛仔细打量,随后,他对着身边的士兵扭了一下头,示意将莱安带走。

莱安最终被扔进了一只用两匹马拉着的笼子里,笼子里面已经有了几号人,有遍体鳞伤的,也有看上去体面一些的,但毫无疑问的,大家都同是一艘船上的落难之人,莱安找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他望着笼子外面,不远的地方还能够看到翻腾的云海,甚至还能隐约看到飞艇燃烧的一点火光,天空中的夜色很美,但是莱安无暇观赏,他刚刚与自己的女儿和妻子亲骨分离,米琳和妻子是否平安地离开了那艘船,与她们同乘的乘客们是否友善,她们乘坐的救生船有没有平安地降落,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丈夫,莱安实在无法平静下来。

就在莱安还沉浸在失去挚爱妻女的悲痛与焦虑之中时,笼子的门再次被打开了,这次上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老面孔——船上那个咄咄逼人的贵族老爷。

老爷的身体太大了,外面的士兵不得不用各种办法从后面推动他,才让他勉强塞进了笼子里,狼狈地挤进笼子之后,他看了一眼莱安,沉默不语,想找个角落坐下来,但笼子里已经没有空余的角落了,没办法,老爷不得不就地坐在了笼子中央。

外面的士兵们开始列队,先前来回打量过莱安的长官骑着一匹同样身披铠甲的战马,向着前方高举起华丽的配剑,大声地喊出了一声口号——那是一个飒爽的女声,在她话音落下之后,拉着笼子的马嘶鸣了一声,整个笼子便猛地向前运动了起来,角落里的贵族老爷没坐稳,皮球般的身体咕噜咕噜地滚动了起来,惹得笼子里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但莱安没有心情笑,在现在的他看来,自己身处异国他乡,被身份不明的军队扣押,去往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他注视着牢笼外的风景——与故乡完全一样的,熟悉又陌生的焦土荒原,唯一不同的就是外面行进着的军队,穿着从未见过的制服铠甲,运用着老旧的冷兵器,似乎还遵守着老旧的传统。

在莱安的祖国,从来不会有人喜欢穿着闷热笨重的铠甲打仗。

夜色浓厚,笼子里的俘虏们经历了一整天的折腾后都已经沉沉睡去,但莱安睡不着,他现在满门心思都是自己的女儿米琳,他对着外面的一名骑兵挥了挥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对方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双眼睛里四射的凶光穿透了面罩恶狠狠地瞪了过来,骑兵甚至还把剑拔出了几分,吓得莱安一个哆嗦,向后一退,然后被四仰八叉躺大字的贵族老爷绊倒,滚到了笼子的另一边。

莱安很失落,笼子里的动静引起了队伍另一侧骑兵的注意。

“安分点!”又是那个飒爽的女声,“别耍花招。”

但是莱安并没有听懂她说了些什么,他转过头去,是那个女骑兵长,她已经摘下了头盔,反射着月色寒光的铠甲上,撒着像涓涓流水般柔软的黑发,原本隐藏在面罩下的蓝色眼睛,现在毫不设防地注视着莱安。

“长官,请问一下……”莱安把脸挤进了笼子的缝隙中,尽可能地拉近自己与对方的距离,“请问……您是否看到过一个小女孩?”

女骑兵长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但仍然斜着眼盯着可疑的莱安。

“她叫米琳,是我的女儿。”莱安把手伸出了笼子的栏杆,手指间夹着一张印着画面的纸片,“我们从特修斯逃到这里,请看一看我们一家的照片……”

就在这时候,萧瑟的晚风撬开了他的手指,在他不经意间就卷走了那薄薄的纸片。

“不——!”惊慌失措地莱安挥手想要抓住照片,但队伍还在前进,风卷着照片,从骑兵长脸颊边掠过,朝着与队伍相反的方向飞去,莱安连忙缩回到笼子里,扑到了笼子的后方,然后再次出手,奋力地要抓回照片,但风已经卷着它飞出了老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女骑兵长放慢了速度,从远处看着那个绝望得几乎要哭出来的男人,苍白的月色让她的面容又更加冷峻了几分,她就像是夜幕下的雪国女巫,冰冷得如同这撒满月色的荒芜大地。

那一刻,莱安感觉整个世界都土崩瓦解了,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他摊在笼子里,任凭马车的颠簸晃动他的身体,就像脱了线的玩偶。

本章完,预计更新周日(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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