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围城已经十五天了,在这十五天中太原城守军连续打退了对方二十余次进攻。期间李全写了一封信给汪世显,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汪世显朔州那三万兵马。这些兵马是守卫雁门关的,李全本不想动用这支军队,因为这关乎到责任与忠诚。然而此时在李全这两样东西已经全部幻灭,尤其当他看到朝廷的诏书。他心中仅剩的是求胜的本能,和武士的的热血。此时的李全更趋于人的动物本性。
另一方面的金军十五天中在没有攻城武器的情况下攻城,扔下了一万三千多具尸体。这些尸体多数落进了护城河中,散发着熏天臭气。而后金军用泥沙阻塞了河道,并且冒着箭雨艰难的将护城河填平。并在上面铺设了木板,壕桥。以利于重型装备通过。
这些天里花帽军再也没有出动过。只有三千多人的花帽军本属完颜合达统御,完颜弼借走了十分之一,并且一战全数落难于太原城头。完颜弼觉得很难交代。而完颜合达此时完成了盂州的善后工作,确保粮道的通畅,而后将分散在盂州,潞州一线的兵力向太原集结。困在太原城中的守军只能眼看着城下的兵力慢慢集结,越来越多,完全无能为力。
而让他们更感无力的是在城外正在组装的十七个庞然大物……
在金军围城的第二十天这些庞然大物被组装完成。并在当天的下午申时一刻伴随着隆隆战鼓从东,西和北方三个方向向着太原城推进过来,给人的震慑力,压迫力空前强大。
这些是对楼车。这些车像是装有轮子的巨塔,一共三层。最下层载有四十人,用以推动其巨大的木轮,使“巨塔”缓缓前进,中间一层载有四十人,可以在贴近城墙时用斧凿对城墙加以破坏。最上一层几乎与城墙同高,并装有吊桥。靠近城墙时,吊桥放下搭在女墙之上,并有铁钩钩紧,士兵即可直接蹬城,最上一层有二十人。并且在整个对楼车外层蒙有生牛皮,用于防御对方的弓箭,并可以防火。
而与对楼车同行的是大型的巢车,巢车也与城墙同高度,每一辆车的顶端铺设木板,上面载有三十名弓箭手。他们以弓弩射击城头,用以压制城上守军,使其难以调度,掩护对楼车将要攻城的士卒。
城头上的守军开始还击,双方弓弩对射。每一支飞舞在天空的箭矢在阳光下都形成一道闪亮的弧线,像道道银色丝线。丝线越来越密,连接着攻守双方每一个人,银丝慢慢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太原城。
城下突然传来“轰”的一声,这是类似树干折断的声音。随着这声响无数巨石飞向天空而后砸下来。七十多辆投石机向着太原城轰击。
“准备!装石!”
“开砲!”
金军的将领手中挥舞着令旗,歇斯底里的叫喊。
石块有的砸中城墙,有的落在城头上,更多的却是击中城墙后面的街道,院落,房屋。
一块大如磨盘的石头,落在了武备仓库的院子中,引发巨响,如同地震。房屋上的瓦片承受不住剧烈的震动,纷纷滑落下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太原城武备库是太原城中最为坚固的建筑,所以杨秒真将百十名住在城墙附近的老幼妇孺召集到这里避难。此时的秒真带着李处月正躲在一间库房中,巨大的声响中,处月紧紧的抓住母亲的胳膊。
“没事的处月,有娘在。”秒真摸着处月的头,她周身披甲,一旦情况有变她随时准备拼死保护孩子。
“母亲,父亲不会有事的。您不要这样心焦。”同屋的是解伍的孩子,也是处月的玩伴,他正在尽力安慰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则抱着另一个女儿满眼是泪。
“嗯……”她点点头,她发现杨秒真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她自觉有些失态,尴尬的微微一笑,但是笑容还是充满了惊慌。
秒真向她点点头尽力做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希望能帮她镇定,并给她些许力量。
“准备!准备!”眼看着五架对楼车向他所负责的西城城墙靠近,达龙大声的命令者那些被弓箭压得不敢抬头的士卒。他横向跑到每一处将会是对楼车交汇点的地方,拍打着士卒的肩膀,提醒着他们应该做些什么。士卒们按照平日训练的步骤准备御敌,一辆辆床子弩被推到既定位置,引火球,霹雳轰天雷和火壶被用绳索和吊篮送上城头。
达龙伸手抓起一只火壶面对这慢慢靠近的对楼车,流矢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
对楼车上层的士卒们被笼罩在牛皮下,只有左前方开有一个小窗口,用以向外观察。
一名士卒用刀尖挑起小窗口上的皮帘,侧目看向外面,不时有箭矢打在生牛皮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其他人正忙着向彼此的身上浇水。同时一些有信仰者开始祈祷,没有信仰的也一样口中念念有词。
“头儿,这封信帮我交给我娘……”
一名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金兵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小窗口前那个人。
“少说废话了!你自己给她……”他似乎是这些人的小队长。之后他大声发出命令:“快到了准备放桥!”
一名年龄稍长的士卒站了起来,拔刀出鞘走到一条绳索前。
约过了十几秒钟,这一时间对他们来说像有一百年这么久,他们紧紧握住自己的武器,并聆听着彼此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而后随着一声“放!”绳索被砍断,吊桥倒下,“咚”一声砸在太原城的女墙上。
方才站在窗口那人,手提环首刀,第一个跳上吊桥,他大吼一声,使自己有勇气冲过着生死一线!
然而迎面一只茶色的瓷罐子砸中了他,火焰四起。他与他身后的两人瞬间变成火人。此时他们才知道,他们脑海中想用浇水来抵御对方的火油,完全是臆断和自我安慰。
他们发出让人恐惧的怪叫,手在空中胡乱的飞舞,灼烧的疼痛使他们的身子扭曲,几秒种后便跌下桥去。
达龙雁翎长刀出鞘,向身后的士卒喊了一声“准备”,而后纵身跳上吊桥。身后的士卒拼命的摇动床子弩的绞盘。
在这宽可容纳五人的吊桥之上,达龙面对的是群不怕死的敌人,他们跨过火焰冲向达龙。达龙长刀向左横劈,而后转身下蹲向右砍去,两道寒光之后对面两人跌下桥去。当达龙砍翻第三个人的时候,黑色的战袍已经染成红色。他将自己的长发咬在口中,晃动着长刀,抵挡着接下来从各各方向袭来的兵器。达龙慢慢有些不支。
“准备好了!”声音从达龙身后传来。
听到声音之后达龙用极大力量用处一击横扫,其实是虚招。敌人见到横扫而来的刀锋,所有人先是一惊,而后下意识躲避开。达龙见机,后跳翻滚,从吊桥上跃到城头上。达龙闪身亮出身后准备完成的大杀器。
三台一弩三矢床子弩的弓弦发出巨响,九支弩箭飞出。说是弩箭,其实都有长矛粗细。箭矢从吊桥上呼啸而过,引发的气浪竟能将人冲下桥去。被冲下桥去算是幸运的,不幸的人被射个对穿,整个人飞了起来被死死钉在身后的对楼车上。九支箭射入了对楼车,而后火光一闪对楼车的上层腾起了巨大的火球。
原来每一支床子弩箭上都绑有一个火壶。这就是李全用来对付对楼车的秘密武器。外部罩有蒙皮的对楼车不容易着火,但如果是从内部点火,其木制结构会瞬间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其他的对楼车也纷纷燃烧起来。这些巨塔燃烧垮塌的速度相当惊人。不少人来不及从里面出来便被垮塌的木头压在底下,惨叫之声直冲云霄,震动着太原城。
燃烧着的对楼将城下的空间分割成独立的几块,本应配合对楼车用云梯爬城的士卒因为要躲避火和热浪而挤成一团。他们一个接一个爬上云梯而很快被狼牙拍砸了下来。
狼牙拍是一块被绞车吊起的钉有二百根钢钉的沉重的榆槐木板,滑轮一松板子砸向云梯上爬城的士卒,此时的钢钉上已经沾满鲜血,挂满碎肉。
而攻城的士卒迎着这些钢钉木板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向上爬。很难弄清他们此时的想法,或许他们之所以迎着死亡往上爬是因为他们前面的人爬上去了。又或者是有军法律令起着震慑的作用。但是换个角度看,也许这些战士的身上有着人类最宝贵的一种品质——使命感。不然何以解释他们能面对流矢,落石,甚至是狼牙拍。
两个时辰过后,墙根堆满的尸体。完颜弼手握着腰间战刀的刀柄,他的胡须不停地颤动。
“退兵吧……”
“大帅,您这是……?”身边的蒲察官奴察觉了他的异样。
“鸣金收兵!”完颜弼大声重复着,尽量将自己的无力感掩盖起来。
“可是大帅,这是计划之中的总攻。再坚持一下的话……”
“收兵吧,让孩子们退下来吧……”完颜弼再也掩饰不住了。
在夕阳下,十七座对楼车闪着点点火光,冒着雄雄的黑烟,成为太原攻防战残酷景像的标志和缩影。然而对于完颜弼来说他们则是失败的象征,是自己的耻辱柱。
是夜,完颜合达来到完颜弼营寨中商议下一步计划。
“城中真的只有八千人吗?河东军的主力不是已经烟消云散了吗?居然还有这么强的战力。这李全是铁做的?”完颜合达在损失了万于孝悌军之后完全没有以往儒雅的风度。
“兴许是动用了城中的百姓。景山,不要焦躁,那只是一支孤军,一座孤城而已。”完颜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清楚,绝境种的李全有多少能量。他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此刻李全相对于浍河堡,他还有坚城,还有军队。完颜弼陷入沉思。
“可是现在对楼车全灭,还剩下一些冲车。一些云梯车……”
“景山,那些东西没有用,你很清楚太原坚固,自古如此。想打破它唯有一种办法。”说着完颜弼将自己的食指在酒杯中沾湿,而后在桌案上写下两个汉字“汾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