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时间已经完全没有概念了。
春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生气地说着什么，再到现在的咬着嘴唇哭泣。
应该是过了很久吧。
听不清楚她在这之后说了些什么，耳朵里面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我也许应该回房间好好冷静一下。
从这里到房间只要十几步的距离，几秒钟而已，很快就能到。
很快的。
就算身体很重也没有关系，扶着墙也不是特别吃力。
但是视野猛然之间倾斜。
脚下一个踉跄。
踩空了。
我忘记浴室是有台阶的，高度和地板并不一样。
本来就感觉很沉重的身体在失去重心之后整个朝地面扑去。
却没有什么痛感，更确切的说，我连摔倒的感觉都没有。
只是想要起身的时候腿有些酸软使不出劲。
只能依靠双手慢慢地把身体支撑起来却做不到站立。
突然一股从腰部传来的力量帮我摆脱了困境。
是春吧，她用双手托着我让我能站起来。
这样就能回房间了。
没问题的，只是腿稍微有些酸而已。
但是手臂却被抓住了。
回过头，春脸上挂着泪水，抓住我的手臂。
什么也没说，就算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清。
但是。
我只是想回房间休息一下而已。
“别管我！”
甩开了她的手。
然后一步，一步一步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再拉上窗帘。
狭小的房间内只有朦胧的光线。
安静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终于能够，好好地冷静一下了。
*
无论是开心也好悲伤也好，请不要放弃哥哥。
纱织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她脸上出现过的那种笑容也是。
明明都已经舍弃了生命却还是始终为她的哥哥担心着。
而作为她的哥哥，一直以来都想着用自己的命换回妹妹。
却从来都没想过妹妹为什么要救自己，或许是想过也不一定，但还是选择了现在这条路。
我不后悔刚刚告诉她答案，虽然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剧烈。
失了魂一样。
也对，她没有对我说起过她是如何过来这几年的，也没有表现过自己脆弱的一面，我所见到的她，对待恶魔无情地宣判它们的罪孽并消灭掉，平时相处时沉默寡言，但总是能微笑着安慰我，在我最害怕的时候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怕，选择生死时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脆弱的一面，直到今天。
心中一直以来的坚持没有价值了，那张总是微笑时而沉默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泪水的痕迹。
即使是流泪也不会发出声音，沉默地任由泪水沾满自己的脸。
和我有着本质的不同。
没有经历过那种事就不可能能理解。
就算是想要安慰都做不到吧。
不，还是想要，多靠近她，就算是本质不同也没关系，就算是不能安慰她也没关系，就算是再一次被她甩开也没关系。
只是想这一次，我也能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不要怕。
你的坚持并不是没有价值，纱织一直看在眼里，你的感情也好好的传达到了，哪怕路是错的，你还有机会重新开始，我会履行纱织的请求，一直陪在你身边。
在你最脆弱的时候，请允许我陪在你身边。
推开门。
房间内的光线十分暗淡。
她把窗帘也拉上了，人为地营造出这种黎明的感觉。
一定是累坏了吧。
安静地蜷缩在床上，连被子也没有盖上就睡着了。
现在才是早上呢。
面对魔物时充满自信与活力的脸庞，变成如今这幅恬静带着泪痕的样子，就算在睡梦中也带着许多不安，眉头皱的很深，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床单。
没关系哦，在梦的世界里面不用这么难过也没关系哦。
忍不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顺着那头柔顺的黑发一直到发尾。
小时候妈妈经常会这样安抚我，虽然有时候也会揉乱自己的头发，但是出人意料地让人很安心。
有效果么。
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
真的很像受伤的小动物呢。
现在还能穿上纱织十二三岁时候的和服，也就是说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成长，一直都是这样的体型直到现在。
看起来我更像是姐姐不是么。
回想起之前她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我18岁，低沉地心情莫名有了一丝放松。
好想抱在怀里。
身体比想法更先进一步，已经擅自躺在她身边顺着她自身的移动轨迹把她慢慢地往怀里驱赶。
差不多能够整个环抱住了，她的脑袋枕在我的手臂上，本来已经逐渐舒缓开来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似乎是在睡梦中也感觉出来脑袋下面枕的东西有些不一样，没有直接惊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我也能闻到她秀发带来的清香，还有刚刚洗完澡身上带有的香波的香味。
也许还有她自身的香味也说不定。
很好闻呢，让人有点上瘾。
对不起，我对自己说了谎。
纱织的拜托也好，她的保护也好。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靠近她的真实理由。
也不能说不是，只是这些都是在最真实的理由上遮盖了一层伪装而已。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描述。
她，在我心里到底是男是女，还是说是拥有女性身体的男性。
我不知道。
昨晚的吻，我那么慌张。今天她的脆弱，我那么心疼，看到她无助地流泪我会陪她一起哭泣。
就算是假装生气假装不在意，最后还是撕下了这些面具。
我大概是喜欢她。
喜欢到无视世俗约束不在意她的身份是女性。
我不应该逃避自己的心。
被纱织认为是变态都没关系，我只不过是用自己选择的方式来陪伴她而已。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来喜欢她，无论有什么阻碍我都会去克服，哪怕是到最后赔上自己的一切。
不过还是先不要告诉她好了。
现在她最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陪伴她的人，而不是一个想要拥有她的人。
继续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她好像很喜欢一样，虽然脸上的泪痕还没消失，但是表情已经完全舒展开了，呼吸也沉稳了不少。
如果能让你度过一个安稳的梦境的话，我会一直这样抚摸下去。
*
我，睡着了吗。
仿佛只是闭着眼睛将回忆重新梳理了一遍而已，丝毫没有做梦的感觉。
但是的确是睡着了吧。
也稍微，能冷静一点了。
腿上有些微弱的疼痛，脑袋下面枕着的不像是枕头，身上有些被压迫感，鼻尖还有微微的刺感，这些都能很好地反映在大脑内。
身体也不像之前那么沉重了。
重新睁开眼睛，一张安静的睡颜展现在眼前，橘色的头发顺着脸颊一直延伸到胸前，还有一丝延伸到我脸上，也就是我鼻尖刺感的由来，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
为什么春会睡在我这里，而且还是整个把我环抱在怀里的姿势，我脑袋下面枕的其实是她的手臂，她的脸离我只有咫尺的距离。
朦朦胧胧之间仿佛感觉到有人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脑袋，有一瞬间想睁开眼睛但是因为很舒服所以没有，这也是春做的么。
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走错房间，并且现在时间是白天。
同样清楚的是我在她扶着我从地板上起来之后被我狠狠地甩开了手并语气不善地说了句别管我。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或者说，现在回忆起早上的情形，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身体自动地做出那些事情但是却没办法阻止。
我应该是伤到了春才对。
她也不应该在我做出那种事之后还以这个姿势出现在我床上才对。
想要搬开她另外一只压在我身上的手臂却发现意外地有些重，如果硬要搬开的话说不定会吵醒她，所以只有慢慢地在尽量减少动静的同时从她怀里溜走。
所幸溜走之后她并没有醒。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把我抱着，但还是先别吵醒她。
等会儿要好好道歉才行，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是为了妹妹的请求，我不应该把自己的心情发泄到她身上。
何况她又是寻死又是藏衣服的这么努力。
说起来衣服的事情也要好好说说，就算是我再不在乎也不能总是只穿着这么一条纯白色打湿就会变得透明起来的连衣裙。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
我需要仔细想一想我选择的这条路。
也多亏这样睡了一觉，我才能冷静下来。
不会像早上那样脑袋要爆炸了一样只剩下嗡嗡的声音，也不会偏激到一味地否定自己。
纱织的心意其实我全都知道才对，她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留给我足够自卫的力量，我一直都知道才对。
春只不过是让我能够面对这些。
面对纱织舍弃生命让我活下来，也想要我一直能够好好地活着的事实。
但是面对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妹妹舍弃生命但是我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不能容忍这样毫无反抗地违背自己的诺言。
说到底就是无法接受自己以这种方式苟活在世界上。
所以我才会选择这条路。
就算是面对了这个事实我依然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纱织在看着也好，纱织不愿意也好，这些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我所做的只是还给她而已，我错了吗？
我并没有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