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锋利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划开肌肤,切断脆弱的皮肉,冰冷的铁器深入温热的身体内部,喷溅的血液点点滴滴沾染到自己脸庞之上。
假身不会将痛楚传达回来,但其他的感官信息却丝毫不漏,这个术式,为了更好的获取敌人攻击时所拥有的实力,同样也带来了巨大的精神负荷。
即使是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真的死亡,脸上也没有任何血液,在前一瞬间被祸津神斩下的伤口更不会出现在真正的身体上,一切都只是术法所带来的副作用。
这些真实的虚假信息,由不同的神经传递给大脑,若是只有一次,两次,也不会出现如今这种情况,但如果是在短短的五分钟时间内,十次,甚至更多呢?
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他斩击的速度远远超越了第一次,快到我的大脑对这些信息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传送之后,视野恢复的一瞬间,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和瞳孔中仿佛看着死物的目光,陡然出现,当然,还有他手中的刀。
被动的,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地,重复着被斩击身死的结局。
看起来很窝囊吗?
面对一位神,一位以杀伐著称的祸津神,自从那晚试图牵住纱织的手却被无情地魔王杀死之后,这种无法抵抗的无力感就再也没有过。
是的,无论是后来的魔王,或是阴间实力惊人的僵尸,至少我能够反抗,我拥有反抗的力量,但是现在。
一次又一次地依靠术法来逃窜,顶多也就是挣扎的程度,一只蚂蚁在遭遇大象轰隆碾压之后,也会卷起身子垂死挣扎几秒,而这,算得上是反抗吗?
庞杂的信息毫无章序地挤在大脑中,就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受到了阻碍,精神上的压力比身体上的压力要更加可怕,明明体内的灵力并没有被消耗多少,体力也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却感觉连站立着都十分困难——现在还能站着而不是瘫坐在地上,纯粹只是因为自尊心不允许在真正失去反抗力量之前就先一步认输。
我还没输,我还没死。
这样想着,但如今,这样只不过是死亡之前的无用挣扎而已,我比谁都清楚。
要是这样下去,也许就在下一次攻击,或者是下下次攻击,我就会被他斩中,然后毫无悬念地坠入冥狱深渊。
我能做些什么来改变呢?我想做些什么来改变——努力地逼迫隐隐发胀的大脑重新运转,努力地去接受那些虚假的死亡信息,努力地从里面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有用的东西,椎名深雪,她的那些族人,春的父母,这些必须要暂时抛开来,我所需要想的,只有这位祸津神,和他手中即将夺取自己生命的武士刀。
所幸。
不知道原有,但他自从上一次斩击之后,足足过了几分钟,也没有再斩下第二刀。
视野中,邙饧将刀身收进了刀鞘,但手却没有从刀柄上离开,随时保持着进攻的姿态。连续高强度的斩击并没有让他的气势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削弱,在感知之中,他依然如同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山脉,沉重而又让人充满无力感。
对我来说,这场战斗中哪怕是短短几秒的暂停都会让自己好受不少,更不用说对方长达几分钟没有继续攻势。
慢慢的,胀痛感逐渐消退,庞大的信息流最终归于平缓,身体的感观仿佛重新被激活了一般,手中死握着折扇所带来的轻微刺痛,嘴唇上伤口火辣辣的痛,双脚接触大地的充实感,还有汗珠顺着脸庞滑落的噬痒。
稍微,能够缓过劲来了。
疼痛在此时并不会让自己感觉难受,反而刺激着让意识更加清醒,让我能够判断眼前的局势。
静悄悄的,除了自己偶尔会轻微的喘息之外,仿佛就连时间也凝固了,这暴风雨之前短暂的宁静。
他.....究竟在干什么?
这位祸津神,手中握着刀柄,却没有下一步举动,无法直视他的面庞导致我无法分析出他的想法,健硕的身躯挺立,连脚都不曾迈出。
就连我自己都很清楚,若是不给喘息的机会继续斩击的话,自己的死亡只会是时间问题,身为神明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既然如此为何还会选择停止进攻?
也不像是想要回应什么的模样,从始至终,他对我的回应,除了几句讽刺以外,就只有冰冷的刀刃而已。
是降神咒时限到了吗?
不。
虽然心中也隐约希冀着是这样,但很明显的,若是时限将要来临的话,他更加不可能会中止马上就能取得成效的攻击。
这份宁静,就像是行刑之前无论是围观者还是庭审官都如同死一般寂静的感觉,不同于之前快到极致连绵不绝的攻势,无形的压力化为一只手掌紧紧攥住心脏,连供血不足导致缺氧的感觉都如此真实。
虽然已经拼命地想要止住脑袋中的胡乱猜测,但却没有任何效果,就像溺水的人不会因为理智的阻止就停下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手一样,我也无法停下这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猜测。
就算他只是想要歇息一下,亦或是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正在酝酿一击必杀的招式,结果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就算是猜测出了他的想法也完全没有抵抗的手段。
结局,这最坏的结局。
“呼唤我。”
附在耳边的,轻声呢喃。
仿佛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垂。
“呼唤我吧。”
再一次。
就好像是要让我听得更加清楚。
“呼唤我吧,哥哥。”
记忆中温软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脸颊,为我拭去细密的汗珠。
纱织.....
这种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象的差别。
亦或者.....这就是真实的。
浑身上下紧绷着的神经都放松了几分,视野中,纱织仿似出现在面前,穿着那套浴衣,微笑着伸出双手,连她身上散发着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晚她所用的芬芳香波气味,我都能闻得到。
自从最开始被逼无奈地唤醒纱织的灵魂之后,她就一直以一种奇异灵体的方式存在于我身边,但我无法看到她,无法与她交流。
在阴间,她在我未曾主动唤醒的时候接管身体抹除了危机。
现在,她已经能做到主动显现出来了吗?
“让我来帮你。”
许是伸出的双手却没有被我握住,耳边的呢喃再起。
“杀掉那位神吧。”
她就保持着伸出双手的样子,慢慢地迈着步伐,我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几乎都要,抱住我了。
呼唤她吧,呼唤纱织吧,大脑中都回荡着这句话。
我又为什么要抵抗这种事呢?
呼唤纱织吧,就像前几次一样,让她来,解决眼前的麻烦。
是的,呼唤她吧。
“纱....”
不!!!!
微微张嘴吐出了第一个音节,但剩下的却被我强行抿消在口腔中。
放松的神经重新紧绷。
不,我不能呼唤她。
绝对不能。
就算呼唤她能够渡过难关,就算仅仅凭借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我也绝对不会呼唤纱织。
我不会再让纱织,为我的无能而受到任何伤害。
更何况,就算是再绝望,我也不是一定就会死在这里,在最坏的结局之前,我至少还没有丧失行动的能力,只要我,还能动,就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视野中纱织并没有消失,只是在距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我都能看到她瞳孔中所蕴含的,担心。
轻声叹了一口气。
而在她的注视之下,一直折叠起来被我紧紧攥在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素色的扇纸上一尘不染,干净地就像从未被人看见过一样。
纯白色符文飞舞。
笼罩了我,也笼罩了她。
术法无用?
就算是无用,也不能阻止我拼尽全力。
“哥哥为什么要相信乐舞天呢?”
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这短暂营造出的独处环境中,纱织抬起手,符文在她指尖流逝,手掌轻轻附在素白的扇纸之上。
“她刚刚才,欺骗过你呀。”
明明没有用力,我却感觉此时手中的折扇,陪伴我度过几年春秋,异常熟悉的折扇,重逾千斤,几乎都快要把持不住。
我该怎么回答她呢?
相信。
这个词汇用在乐舞天身上并不合适,应该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她多少,就算是陪同她去阴间,不过也只是一个交易而已。
对待乐舞天,朋友的定义中必须要剥除相信这个要素,而我的愤怒,我的不甘,也仅仅只是因为我依然把她看做朋友而已。
我并不是因为相信她的话所以才选择现在这样。
而是我已经,不能再容许因为自己而让纱织受到一点点伤害,哪怕乐舞天的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我都会做出这个选择。
但终究。
思绪归思绪,我没有回答纱织的疑问,沉默着,继续术法。
“不回答也没关系,哥哥在想着什么,我全部都知道。”
纱织的另一只手,在她说话的同时,又抚上了我的脸颊,很轻很轻,就像触碰易碎的布丁,轻到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在她指尖之下弯曲的感觉,我都能清晰地察觉。
但与之截然相反的。
与她细腻的动作截然相反的,在她手指触摸到我脸颊的瞬间。
从折扇上不断涌出的符文,换了颜色。
由纯白,转变为纯黑。
连着已经存在于我与纱织身边的巨量符文,也一起变成了黑色。
黑到令人心神发颤。
气势也陡增到以往完全不能比的程度。
“没关系,就让哥哥来,弑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