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手,抚在我的脸颊上,两张完全相同的面容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她颤动的睫毛,轻启的嘴唇,还有近乎真实的温度。
但我却感觉与她之间有着遥远的距离,以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笼罩着她全身的,令人发颤的陌生感。
明明是妹妹,明明是纱织,明明应该是我最熟悉的那个人。
“哥哥,你....在害怕我吗?”
委屈,消沉,不可置信,纱织的声音都带着轻微的颤抖,我的情绪,我的表情,我的一切,都不可能逃过她的眼睛,就算是将这份感觉深藏进内心深处,也不可能躲过一心同体的她。
我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眸子迅速地被一层水雾充盈,指尖的动作也逐渐僵硬。
她在等待着我的答案,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这份情绪,的确是害怕,不,应该要更甚之,应该被称作为,恐惧。
笼罩着纱织的陌生感,让我感觉到无孔不入的恐惧。
“就算是这样...”
水雾凝结成了泪珠,缓缓滑过她的脸颊。
“就算是哥哥会害怕我。”
仿佛能够将光芒全部吞噬殆尽的黑色符文愈发狂躁,附在其上的那份不属于我的力量,正在被慢慢催动。
“就算是哥哥会讨厌我....”
不。
不对。
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拭去脸颊之上的泪痕,一如以往在她哭泣的时候所做的那般,揉乱了她梳理整齐的黑发。
“说什么傻话呢。”
纱织,她是纱织,她是我的妹妹。
我又怎么可能会害怕她呢?
就算是再陌生,再强大,她也依然是我的妹妹。
我所恐惧的,不过是那份陌生而已,自己自以为很熟悉纱织,但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熟悉过吧,她的强大,她的力量,她的一切,我都不熟悉,所以当她真正在我面前展现出来的时候,我才会感到陌生和恐惧。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会害怕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可能会讨厌你。”
直视着纱织,直视着她将水雾驱逐干净之后重新变得清晰的眼眸,尽力地,用轻松的语调,向她传达着这份讯息——“因为是纱织,因为你是我的妹妹。”
回答我的是她无声地握紧了我的手。
看起来,的确是有好好地将这份讯息传达过去了。
那么,接下来所要应对的东西。
折扇反转,笼罩着我与纱织的符文,即使是力量远超所能控制的极限,却依然听从了我的指挥,悄无声息地露出一道缝隙。
缝隙的那头,是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动容的祸津神。
面对我突然之间催生出来的黑色符文,即使是身为神,也对这份强大的力量有些忌惮,竟然任凭时间流逝而没有选择攻击。
我不知道在符文笼罩中纱织与我的对话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位祸津神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但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降神咒有时限,也就代表时限越迫近,对方的攻击就会越凶猛。
即使是有纱织在身边,我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此般力量,非汝所属。”
纱织依然站在我的面前,但这位祸津神却仿佛看不见她,以往不能直视的面容如今终于能够看清,他手中的刀,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只锁定着我。
“神与人最大的差别,便是所驱使的力量,凡间的灵力在神明面前不堪一击,所以哥哥才没有反抗的余地,但若是站在同一个高度,这种被束缚在凡人驱壳内的伪神,想要杀掉并不是难事。”
双臂环绕过脖颈,小小的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虽能感觉到从纱织身体内所传递过来的体温,却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就连语气都一样的飘忽不定。
“试试看吧,用我的力量。”
纱织的实力,我一直都以为有所了解,但真正地展现在面前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是有多么的无知。
黑色的符文上所蕴含的力量之强大,对比起来远超所有已知的术法,当纱织的话语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她将这份力量的所有权全部转交给了我,就像是将手中所握的武器从卷成一团的纸球换成了榴弹,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操控,却拥有了完全不能相比的强大杀伤力。
本就是同源,黑色符文在空中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属于我的术法,而且完全省略了吟诵咒语的时候,心一动,术法就已经成型。
也许应该说,这才是符文术法真正的模样,我所使用的不过是弱化版。
“我很开心,能够再次和哥哥见面,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过也算是重逢吧。”
纱织原本彷如实体一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逐渐地恢复了灵体原有的状态,慢慢消散,慢慢地,再也看不见。
不过她的声音依然在耳边,从未远去。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给哥哥带来困扰,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哥哥身边,即使哥哥看不见我,我也会陪着哥哥,永远陪着哥哥。”
“我会让你复活的,绝对,会让你站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以灵体的模样。”
是的,这些年我的目标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现在也一样,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且,已经快了,已经没有多远了。
“我期待着哦。”
纱织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哥哥的承诺,我会一直期待着哦。”
“不过现在。”
视野中的祸津神,终于动了。
双腿弯曲,重心下移,身体略微向前倾,这种姿势,我一点都不陌生。
“准备好了吗?”
纱织的声音缠绕在耳边。
而伴随着她的声音,黑色符文迅速地在身前形成了数道防御术法,来应对这位祸津神即将到来的攻击。
拔刀术,乐舞天曾经使用过的,最为基本的,也是最著名的刀术之一,而在神明的手中,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使用,威力上而言任谁都不敢小嘘。
那么就来试试看吧,黑色的符文,纱织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下一秒。
没有任何前兆,这位祸津神甚至是都没有任何动作,至少是在视觉上我完全看不出来他有进行过攻击,就连声音都没有。
但是在感知之中,位于最前端的防御术法,的的确确遭受了攻击。
黑色符文没有任何缺损,防御术法也没有被击溃,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化,但是他攻击过了,这一点我很肯定。
不同于纱织出现之前,我的术法在祸津神面前毫无作用,被摧枯拉朽一般瞬间击溃,黑色符文加持之下的防御术法居然在他的攻击之下一点损伤都没有。
纱织所说的,若是站在同一高度,若是使用同等的力量,弑神并非难事,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神明的力量只有站在神明的角度才能应付,才有攻防的可能性,而现在,在拥有了纱织的力量之后,我与神明已经站在同一高度之上了。
也就是说,我也许真的能够做到弑神?不局限于防御,而是进攻,用这份力量将神明给抹杀。
折扇素白色的纸面上黑色的符号逐渐浸出,仿佛原本就存在一样,不,绝对是原本就存在于纸面上,只有纱织的力量才能将它催动出来。
与之相应的,除了组成防御术式的黑色符文,其他所有游离在空中的符文全都收缩进折扇内,然后又重新涌出,在折扇上方组成了一枚巨大的,带有强烈波动的大号符文。
即使是身为符文的控制者,我都从符文之上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这是属于纱织的攻击方式,我并不会这种术法,术法的成型也不受我的控制,我所能做到的,仅仅是为这枚符文制定一个目标而已。
但是这枚符文的强大毋庸置疑,至少也比我所用的所有术法的威力都要强大许多。
而邙饧,这位祸津神,他也同样感觉到了危机的迫近,与之前闲庭信步一般的攻击不同,第一次斩击失效之后,他完全没有停下攻击的意思,第二斩,第三斩,斩击如同狂风骤雨一样不断地击打在那薄薄的一层术式之上。
一刀比一刀威力更甚,却还是没有能够击溃这层术式。
直到巨大符文完全成型,前所未有的压迫力让他不得不停下攻势,但即使是这样,我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惊讶和慌乱,仿佛之前的攻势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仿佛这即将以他作为目标的巨大符文只是徒有其表。
“非神,却拥有神之力,汝,为何还能存于世?”
他的眼神,本应该看向我的目光,却好像穿透了我面前的所有术法,穿透了我本身,看着我身后某个不存在任何人的地方。
他这句话,不是问我,而是问纱织。
即使他看不到纱织的所在,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出来,在我的身边,有着什么人在帮助我。
一声轻笑。
“神明只不过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虚幻存在而已,所以才不得存于世间,而神之力,谁又能说只有神才能拥有这种力量呢?”
纱织对他的问题作出了回应,并且不仅仅是我能听到她的声音,这位祸津神,也能够听得到。
“可笑。”
没有再继续对话,想来时间也不容他再浪费下去,降神咒的时限虽尚不清楚,但从一开始到现在也过了许久,而我突然之间与他站在了同一层次之上,形势对他而言似乎是急转直下。
所以,接下来的战斗,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