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从床上睁开眼睛，窗外是唰唰的雨声。
——又打雷了。
张三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无法醒来，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在作祟，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醒来之前，他必须走完他不愿意经历的那段时光。
…………
……
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还有脱鞋的声音。
张柯回来了。
凌晨两三点的样子。
自父母去世后，弟弟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张三害怕失去，所以对他很放纵，但终于，张三还是觉得要和他聊聊。
有几次，他在黑暗中看了几眼，默不作声。
有时候他的衣服很干净，有时候他的衣服好像沾了泥，有时候他会拿着个塑料袋回来。比如今天。
“小柯。”
张三说着，打开了灯。
“哥？”
张柯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惊慌。
“怎么了？”
他问。
“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张三语气带了点严厉。
“……”
“好吧……”
张三换了种问法，
“遇到什么事了吗？”
张柯摇了摇头，
“哥你就是太操心了，我只是睡不着，顺便买了点郊游要用到的东西。”
张柯放下手中的袋子，从袋子里拿了一包饼干，
“要不哥你吃点？”
“得了赶快睡觉吧。”
张三转身回房，突然想到什么，又给张柯丢了一块毛巾，
“擦干了再睡，下次别冒着这么大雨出门。”
明天又得给这家伙洗衣服了。
…………
张柯晚上出门的越来越频繁了，甚至有几次夜不归宿。
他想制止。但不知为何，每次想要和他谈谈的时候，自己总会感到慌张。那是他唯一的弟弟，他只有他了。
今天他的衣服弄得全是土，塑料袋很沉的样子。
张三想伸手帮他拎，被他一巴掌拍开了。
“不用了，哥，我自己来。”
张三让他换件干净衣服，他摇了摇头又冲出了家门，还不忘拎上塑料袋。
他在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张三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他看到电梯正在往楼下降，决定先到楼下堵住。电梯里却空无一人。
可恶，这小子要么没进电梯，要么就是在别的楼层跑掉了。
算了……只有明天再问了。
第二天，张柯没回来。
张三找了整整一天，学校里，超市里，张柯常去的所有地方，张三都找遍了，一无所获。
电视里播放着学生失踪的新闻，黄湖区，是他们住的地方。
张三觉得自己要疯了。
第三天，张柯还是没回来。
新闻说，失踪的学生已经找回，但绑架者依然没落网。
张三一夜没睡，傍晚时分，实在太过疲惫，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
晚上，淅淅沥沥的下了点小雨，张三不想理会。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感觉到弟弟坐在他身边，对他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来什么含义的笑。
张三惊醒了，身边没有人，倒是不知道谁放了条毛巾在旁边，张三随手拿过来擦了把脸。
第四天，没有弟弟……
第五天……
……
某一天。
一辆救护车停在了张三眼前，一个少年被几名医护人员架着抬到车上。
少年转头，目光和张三对上！
为什么！为什么？
我弟弟没病！为什么要带走他？！
不行！绝对不可以！
张三发足狂奔，横穿过马路引来司机谩骂，终于奔到近前。
车在他眼前开走了。
XX精神病院。
……
电视里还在播着失踪案的后续报导。
…………
……
那一天，又是在下雨。
雨不大不小，没法把人淋得很湿，却仍让人心情不好。
张三被手机的消息提示音惊醒。他已经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点小小的动静就能把他吵醒。
“等你，来楼顶。”
是一条短信，没有任何署名，不认识的号码。
张三却毫不犹豫的冲出家门，连电梯都没等，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楼顶。
天台门没锁，开门的时候震落了雨水，几滴雨落在张三睫毛上，张三揉了揉眼。
少年果然站在天台的最边缘。半锈的防护栏摇摇欲坠。
“小柯，张柯！！
你给我过来啊！”
张三喊着，着急的想奔过去，不幸被积水滑了一跤。
“别过来哦。”
天台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张三觉得他是笑着的。
“你早就知道的……对吗，哥哥。”
“知道？知道什么？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好吗。”
张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哥，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小柯……不管什么对错，哥都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张三只能这么回答。
天台上陷入了寂静，张柯没有说话，张三也不敢随意答话。
良久的沉默过后，张柯的身子突然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在强忍着笑意，却又没能忍住。
张三听到了。
他确确实实在笑。
那笑压抑着，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疯狂，转瞬即逝——像那瞬间燃起的火光。
张三终于意识到地上过分湿滑的液体是什么了。
——张柯抛下打火机，雨夜中绽开了一朵人形火花。
“不要啊——张柯！！”
张三像疯子一般爬起，飞扑上前，猛地伸手想要拉住弟弟。
他失败了。
他只抓住了一片燃烧的衣角，火焰灼伤了他的手。
张柯跳了下去，以一个仰面朝天的姿势，双手伸平。他直直的坠下，一直坠落到楼底。像一具着火的十字架，似乎要燃烧到地狱的尽头。
火光消失的最后，黑暗中只剩下雨声。
…………
……
“兄嘚，中午吃啥？”
同学们一脸惊讶，这个一放学就急着给弟弟送饭的家伙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从那天起，同学们都觉得张三的性格变活跃了。原本的闷骚男，不仅变得爱笑了，甚至不再省吃俭用，愿意和他们一同郊游了。
早就知道？
不，他怎么会知道呢？眼睁睁看着弟弟走向末路？这怎么可能。他只是个普通的中学生啊，对吧。
对嘛，那么笑着面对每一天，不就好了。
—————
“哥……
你真的很喜欢……自欺欺人呢。”
在梦的末尾，这句话，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