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还没到家，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着我的，这个身体的妈妈，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我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并不是因为害怕迟回家会受到责骂这种小孩子气的理由。

让我害怕的，正是她的这种担忧。

不仅仅是这样，她的温柔，她的关心，都让我感到害怕。

因为这些情感所联系着的对象，说到底并不是“我”。

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他们的关心。

虽然逃避对我来说并不可耻，反而在大多数的时候很有用。

但这也不代表着我可以无视这种关心。

这种时候光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拒绝他人的关心这件事，对他人来说本就是一种伤害。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这个身体的父母，这个身体的哥哥，他们并没有错，不应该收到来自于我的伤害。

错的人只有我一个。

不能再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我在心底对自己说。

「你这丫头，又给我跑到哪儿去了？」

在我走进她视线里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担忧立马变成了严厉，板起脸来看向这里。

直到我跑到了近前，她才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责备着。

「对不起！」

不论是自责还是愧疚，我告诉自己要好好回应她的这份关心。

「和我说对不起有用吗？还不快进来？待会儿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装作恶狠狠地丢下了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至少在他们面前，我要扮演好“女儿”这个角色。

这么想着的我来到了餐厅。

餐厅的气氛有些压抑。

这份压抑来自坐在主座上的那个男人。

受到这份压抑的感染，我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今天又去哪玩了？」

刚一坐在餐桌上，那个压抑的源头，他就开口了。

「我……」

我犹豫着要不要据实回答。

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哥哥，他是知道我去了哪里的。

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准备由他说出来。

「我去……朋友家玩了。」

我想起了那天江晨的自我介绍，稍稍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用“朋友”来界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朋友？哪个朋友？」

不过，这个妈妈似乎不满足于我的这个答案。

「江晨。」

听到这个名字的妈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江晨？我记得你之前有几次哭着回家，好像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吧？」

这位“爸爸”突然皱着眉头说到。

前几次哭着回来？

估计是我穿越之前的事了。

冤枉，这一定是冤枉！

「那个和他没关系！」

看来他们对“我”的印象不是太好，真是糟糕。

「江晨、江晨……」

他依旧皱着眉头，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从小到大，从没听你说起过什么朋友。」

妈妈在旁边说到。

像是认同了这句话，爸爸点了点头，又把目光看向了这里。

「因为……一些事情……所以成了朋友。」

很奇怪，难道这幅身体的父母并不希望“我”交到朋友吗？

这样会不会保护过度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又不是兔子那种会因为孤独而死的生物。

倒不如说人际关系才是最让我深恶痛绝的东西。

只不过江晨并不是别人，他是过去的我。

所以我才不会排斥去接近他，甚至是主动去接近他。

既然这不是他们的期望的话，那以后还是少和江晨来往了。

这段时间我也有在想，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想要他有所改变吗？

这是对过去的我，以及因这个过去而形成的我的生活方式的否定吗？

原来，一直是我在自欺欺人。

「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视线有些模糊了……

感觉有些难过的同时，我也惊讶于自己此刻感情的脆弱。

「不是这样的，子衿。」

不是这样的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坐在我旁边的妈妈。

「爸爸妈妈不是反对你交朋友，反而，你能交到朋友我们很高兴。」

她用拇指摩挲着我的眼角，拭去了即将滴落的眼泪。

「只不过……」

只不过？

「我们只是担心你……」

是吗，这个身体原来这么被重视着吗？

「妈妈不想再看到你被人欺负了……你知道，每次妈妈看到你哭着从外面跑回来，有多难过吗？」

……

「嗯……这次是爸爸妈妈太过紧张了。」

或许是看到气氛有些不对，爸爸在一旁说到。

我看了看坐在主座的爸爸，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哥哥。

「对不起……」

「子衿不需要道歉。」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并不是敷衍，我在此刻，确实是下定了决心才这么说的。

但不是因为什么高尚的理由。

我是一个相当自我的人，这样不过是为了自己。

为了减轻一些我的罪恶感。

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对“我”的关心，在我看来，更像是在对我的谴责。

所以我不想再看到他们露出这样一副表情了。

错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只有我受伤的话就可以了。

「最近子衿真的改变了很多，也很久没有看到你哭了……」

果然还是察觉到了吗？

「虽然具体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不过妈妈很高兴看到子衿有所成长……」

把我的变化归结于成长吗？

有些心虚的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埋头吃饭。

「如果这些改变是因为交到了真正的朋友的话，爸爸妈妈又怎么会反对呢？」

说完这话的妈妈，转头看了一眼爸爸。

他进而看着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原来是我误会了他们的想法了。

总是自顾自地揣测他人的想法，这算是我的一个缺点。

或许是因为不擅长和别人交流的缘故。

「要是能再开朗些就好了呢，小孩子还是要活泼一点才可爱。」

「太吵闹的小孩子烦死了，女孩子文静点才好。」

掉线了很久的哥哥对妈妈的话提出了反对。

这个人……

看到气氛有所回转才加入话题吗？

「吵闹什么的……子宇你小时候就特别会闹……」

大人总是喜欢抖出小孩子的黑历史。

「妈你记错了吧，我怎么可能……」

「天天和一群人在外面疯玩，子衿要跟在你后面你都不肯，还说不爱闹？子衿你说是吧？」

怎么回事？话题又转到了我的身上。

「我……我忘记了……」

没办法，谁让我并没有这个身体原来的记忆呢。

「怎么可能忘记！果然是向着哥哥吗！」

啊啊啊？

是这样理解的吗？

「才没有……」

只是我的反驳有些无力。

……

接下来的时间里更多的是妈妈在和哥哥互动，爸爸不时地加入几句。

当然也有谈论到我的时候，不过更多的时候我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在一旁倾听。

这让我想起了我穿越之前，在家里也是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

不过不要误会，这并不代表着我和家人之间有什么隔阂。

只是比起参与一个话题承受着别人的注视，我更喜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能够在这里再次感受到“家”的氛围，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