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有什么喜欢的运动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朝着操场,两眼放空,看不到焦距。
我眯了眯眼睛朝操场看去,比赛似乎到了关键时刻,连带着场外的加油声都变得热烈了起来。
「喜欢的运动么......」
明明喧闹就在不远处,我却感觉到了安静。
此刻我和江晨所处的这片树荫下的台阶,仿佛与世隔绝的理想乡,遗世而独立。
「没有...」
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有些犹豫。
其实过去的我在初中的时候,曾对乒乓球这个运动产生过兴趣。
但也止步于“感兴趣”这个阶段,远远谈不上喜欢。
契机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模糊忘却。
因为找不到能一起玩的人,大部分的乒乓球经验是对着墙壁练习,久而久之就对这项运动失去了兴趣。
即便是如此,每每到了不得不在公共场合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还是会加上一句,“喜欢的运动是乒乓球”。
毕竟自我介绍只有名字的话,听起来太单调了不是么?
反正事后也没人会记得,更没有人会约我去打乒乓球,也就没有被拆穿的风险。
不会被拆穿的谎言即是真相!
「为什么问这个?」
我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反问。
「没什么。」
他则是轻描淡写地否认了。
「……」
我盯着他的脸,试图找到一丝破绽,却只看到一脸坦然。
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在纠结着什么,又不能坦率地表达。
「嘿咻!」
保持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的姿势,另一只手握拳,我轻轻锤了锤他的肩膀。
动作之自然,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明明除了江晨以外,从没有这样与人互动过,如今却越来越熟练了。
「为什么打我......」
他装作吃痛地揉了揉被我打中的地方。
「这是对你不坦率的惩罚。」
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终于变得局促起来,才转移了视线。
为什么不能坦率一些呢?
我在心里发问,不仅是在问他,更是在问自己。
特别是在面对这个身体的家人的时候,我如果能够更坦率些,是不是就能更好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了?
我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别扭又自闭的人。
即使很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过去的那件事最多只是放大了我内心的自卑,并没有真正改变什么。
人果然是很难做出改变的。
不如说因为一个契机而改变的自己真的是真实的自己吗?
如果说出想要改变的话就能简单改变,那大家都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也曾尝试着,去表现出一副外向乐观的样子。
但那就像是需要消耗能量的特殊形态一样,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打回原形。
“这不是真正的我”
虽然有些矫情,但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每当这个时候,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感向我袭来,让我不得不卸下伪装。
与其强打精神做出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还不如选择更加轻松的方式。
一旦像这样说服了自己,我就又回到那个被茧包裹起来的姿态了。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我能用各种诡辩来为自己开脱,但我内心里还是很羡慕那些对人开朗,对事乐观的人。
就比如诗琪,又或是张瑾。
她们那与生自来的自信热情,就犹如阳光一般,稍不注意就会被灼伤。
……
「子衿……子衿?」
江晨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恩?」
我歪了歪头,因为思考而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在他身上。
「看你突然不说话了,原来是在发呆。」
在得到了回应之后,他收回了挥舞的手。
「在想事情。」
随口应付了一句,我还没有从刚刚沉重的心情里走出来。
「是么......」
似乎是看我情绪不对,他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他这幅样子,我突然意识到,在他眼里,我应该算是情绪不稳定的那一类人吧,总是自顾自地生气,又自顾自地低落。
明明已经习惯了隐藏情绪......
「喂,江晨……」
繁杂的思绪萦绕,想要说些什么,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个名字。
这个曾属于我的名字,如今叫起来已经毫无违和感了。
「我在,怎么了?」
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没什么,突然想叫你名字了。」
一时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我只能实话实说。
「什么嘛……」
听了我的话之后,他又变得局促了起来。
「哦,对了。」
拜这个插曲所赐,我总算是想起来一件事。
把背在身后的书包扯到面前,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喏。」
片刻之后,我拿出了之前一直放在书包里的,他心心念念的那本小说的中下两部。
「喔喔喔!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了!」
看清了我手里的东西之后,他有些激动地擦了擦手,伸手想要接过。
「别说的好像它绝版了一样。」
我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两手一缩,没有让他如愿。
「嘿嘿,你一直带着啊?」
他则是讪讪一笑,转移了话题,似乎没有在意我的曲解。
「我……这几天刚好在看。」
猝不及防的被他反将了一军,虽然有些许停顿,但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较为合理的理由。
「这样啊......」
他依旧是讪笑,但笑容里却多了些得逞了的意味。
「少得意忘形。」
我双手拿着书,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他也是识趣的没有躲闪。
看到他先前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不会因为兴趣爱好的不同,就对别人产生什么无聊的优越感。
但每次看完一本小说,追完某部番剧或者看完一部电影后,却没有能与之诉说感想的对象,难免会生出些许孤芳自赏的孤独感。
「换做是别人我才不借给他。」
我有些居高临下地说到。
我知道,因为他是过去的自己,所以理所当然的和我有着相同的喜好。
但是这份喜欢的东西被别人认可,分享的事物被人接受以后,所带来的微小而又确定的幸福感,是我之前完全没有体验过的。
本来就没有什么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即使偶尔有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寥寥几次分享也是以失败告终。
鼓起勇气却遭到了冷淡的回应,吃过几次这样的苦头后,再怎么天真的人也会学乖吧。
自那以后,即使遇到可能兴趣相投的人,我也不再产生出任何与之交流的想法。
相较于木偶,我可能更像一只蜗牛吧。
如果在我面前的不是另一个我,不是我自信一定会有着和我相同喜好的另一个我,我绝对不会产生任何分享兴趣的想法。
这么说来,我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早,就已经沉溺在水中了。
我也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需要,江晨这根救命稻草。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他把左手放在背部,右手在空中虚画了两圈,就这么坐着鞠了一躬,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浮夸。」
和先前诗琪的优雅不同,他的语气有些做作,再加上动作实在是夸张,显得有些滑稽。
又是为了照顾刚刚情绪低落的我么?
「前段时间看了一部歌剧,现学现卖。」
他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谁问你了!」
我把书重重拍在了他的手上,却没有放开手。
「借你可以,但是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
我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又回到了被林杰打断的那天。
当时以为是玩笑一般轻飘飘的话语,却跨越了一周的时空才得以接续,让我觉得有些恍惚。
不知道此刻的他会不会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
「额......」
结果他却是露出一副纠结的表情,太好懂了吧,明明那天不经思考就答应了。
「你放心吧,又不会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
看着他那微蹙的眉毛,我有些生气。
什么嘛,他以为我是谁啊,居然还对我有所防备。
「好吧,你说……」
听了我这不算保证的保证,他这才点了点头,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
「第一件事,这两本书你想要看多久都行,不用急着还,所以不能熬夜看书,也不能占用学习时间。」
第一件要他答应的事就是我最担心的事。
毕竟“我”的自制力真的不高,能不能做到,也全凭他的自觉。
只希望我的这个要求能对他产生约束,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好,我答应。」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露出了些许意外的表情。
「第二件事,不许像之前那样囫囵吞枣,到时候我要听你的读后感。」
这第二件事就完全出自于我的私心了,既然是过去的我,稍微向他索求一些情绪价值,不过分吧?
「不是书面版就好。」
他的语气肉眼可见地变得轻松了起来,看来前两个要求对他来说完全没问题,还有心思开玩笑。
「第三件事,刚刚那个动作太傻了,以后不要做了。」
我指的是他先前那个蹩脚的绅士礼,这也是对他刚刚不信任的回敬。
「啊?」
他似乎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完这些,无视了他哭笑不得的目光,我放开了抓着书的手。
他接过书之后左看右看,却发现没有地方收纳,只好抱在了怀里。
「呼~」
把书交给他之后,我背起了书包,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先走喽?」
远处的比赛似乎已经结束,先前还围观着比赛的人也陆续地散开。
精灵之森的结界正在渐渐消散。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先行告别。
「恩,拜拜。」
他依旧是坐在台阶上,只是从平视变成了仰望。
「下次该轮到你请我了。」
我指了指他身边的可乐罐。
「好,一定。」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