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纪元137年冬,人间之里,在酒楼上]
白色但是温暖的太阳。
街边打盹的一条黄狗。
从饭铺中袅袅升起的水烟。
在冬风中瑟索的秃枝。
几点粉白的蜡梅。
渺然悠远的吆喝。
神色匆忙的路人。
穿着花袄打闹的顽童。
——这便是人间之里的冬天。
两名少女并肩走在人里的石板路上。其中一位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左右,一双浅紫色的明眸灵动可人,她虽作寻常人类女孩装束,身后那对修长的,尖梢点缀着金羽的墨色翅膀却说明了她的妖怪身份,而且还是位地位尊贵的妖怪;而另一位看起来年岁比她稍稍长些,身上的白袍为了保暖而改得乱七八糟,不过依然能看得出巫女服的痕迹。
“——流奈,你直说吧,这个方案你干不干?”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请我喝酒。”
“就知道你这德行,鲸吞亭早就订好位置了!”
“哈哈,阿麟,还是你懂我的心啊!走!”
“是麟小姐和流奈小姐吧?来,这边上座有请。”来到鲸吞亭,老板娘美宵热情地引导二人在楼上临街的座位上坐了,上了四色小菜,又摆下两副杯筷和一把酒壶,这才告退。
酒楼上水汽氤氲,宾客众多,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麟倒是不觉什么,流奈却嫌这对翅膀太过惹眼,将它收折起来,竟然变魔术般地把翅膀藏在了大衣之下。
“你咋做到的?”麟一直好奇她是怎么做到这样的,这次用神细看,却仍然是看到倏乎间那双翅膀便已不见,郁闷地道。
“天狗的基本素养。”流奈施施然地坐下,自己先倒了杯酒喝了,道:“这两天的天属实干得有些离谱了。”
“是啊,空气中一点水汽都没有。”麟望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寻常年份,此时至少也该下了一场雪了才对……今天冬天冷成这样,若是再不下雪,田里的作物就要冻坏了。”
“你还开始关心农桑了啊?”流奈单手托腮,朝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笑吟吟地道。
“农者,天下之大本也,幻想乡亦复如是。”只有在流奈面前,麟才能尽情地掉书包,而她也很乐意这么做。麟抬起头,看到街对面立着几束梅花,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日升但觉心足,叶坠莫愁前路。空念立妖威,罔向贱民身顾。难抚,难抚,但闻晨钟暮鼓。”
“这《如梦令》倒还不错,你填的?”流奈问道。
“是。在家闲着没事,就胡乱写了些东西。”麟自嘲地笑笑,把酒干了。
“那好吧。”流奈把玩着指间青绿色的酒盅,“幻想乡的尼采小姐,你不是说要救幻想之苍生吗?那这几天你都做了些什么,该不会只是吟诗作赋吧?”
“你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听好了啊!”麟哈地一笑,放下酒杯,便把自己这几天锄奸铲恶、行侠仗义的“义举”同流奈细细说了。哪知流奈听着,渐渐皱紧眉头,待麟说完,道:“阿麟,我问你一句,你认为你做的这些,有实际作用吗?”
“当然有了!”麟一摊手,“这些不正是一个侠者该做的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又不是不知道……”流奈叹了口气,“你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与其说是‘侠气’,更像是单纯的‘义气’。”
“——那你说怎么办?”麟有些不服气地道。
“如果仅仅是维护治安的话,人里自有警备部队,也用不着你出手;你要真想改变幻想乡的现状,就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对!”流奈认真地道。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是啊!有些事情,明明可以刨根挖叶问到底的,你为什么白白放过了?”流奈道,“像那个抢钱袋的小偷,你惩罚了他,可他身后的组织却依然猖獗,根本就是隔靴搔痒!你既然已知道他后面有个组织,为什么不顺藤摸瓜,搞清楚整个网络,查明他们相聚为盗的根本原因,劝他们改良从善,对症下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呢?”
“他们都当盗贼了,还查什么原因?”麟大不以为然,“那些家伙危害到了幻想乡的安宁,直接一口气消灭干净,以后也能少操点心。”
“可不是这样!”流奈摇摇头,“要是能好好活,谁愿意过见不得光的日子?只要解却他们的心结,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自然会回去好好生活!如果采取单纯消灭的方式,那就会像韭菜一样,割一茬、长一茬,没完没了——韭菜是大陆的东西,你知道吧?”
“一定要这样做吗?”麟的气有些泄了。
“如果你真想为幻想乡带来光明的话,那就必须要这么做。”流奈把手搭在酒楼栏杆上,“成大事者必然心怀天下,精神上的教化永远比肉体上的毁灭来的重要。”
“那我怎么办?”
“首先你得有慈悲之心!我怀疑你是在外面待出毛病来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连我手下的分统领都差点没命——记住,在你眼里,他们首先应该是人,然后才是敌人!”流奈指指麟,“你小时候倒是挺悲天悯人的,回来后就变得开始有点草菅人命了——是不是博丽的人都这样啊?”
“你让我怜悯他们?”麟道,“他们可都是恶人,是要受到制裁的!”
“是,他们该受到制裁,但是你在讲‘理’的时候,就不能也讲些‘情’么?”流奈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同麟讲,“你在对那些人下手的时候,先想一想,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老婆孩子,他们走上黑道邪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迫不得已,并不是不可原谅的!这时候如果你去打、去杀,不但于事无补,这样的事还会愈演愈烈;但如果掐断逼良为娼的根苗,让大家正大光明地也能过上好日子,问题不自然就解决了么?”
麟双肘支桌,细想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把幻想乡打造得像天堂一样美好,面对这种情况就应该采取疏导治理的方法,而不是一味地去堵、去拦,是么?”
“就是这样。人家大禹五千年前就明白的道理,你到今天才醒悟。”
“那好吧,我懂了。”麟装出一副似乎很轻松就接受了的样子,“我现在开始,还晚吗?”
“不晚,悟道哪还分先后的?”
“行,为我做证啊,从今以后,我按你说的做事!”麟一笑,“别光愣着啊,吃菜!”此时大菜已上,两人便举杯欢饮,心结既去,吃得更是痛快,不一会儿便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鲸吞亭果真名不虚传。”流奈满足地瘫在椅背上。
“我的眼光你还是能相信的。”麟笑道。
就在这时,楼下的大堂中传上来一阵骚动:“喂喂,你这家伙想做什么?!”
“——这几天空气中一点水也不见,河面也结冰了,都没有让老娘痛快地用能力的机会!这里这么多水汽,正好让老娘大展身手!”
“琪露诺酱!不可以!”
流奈微微皱眉:“这冰之妖精也看上这儿了?”
“某种意义上的人杰地灵……”麟起身察看情况,还没走出几步,“一股凛人的寒气便从楼梯上奔涌而来,所到之处尽结严霜,就连杯中的热茶也在一瞬间便冻成了冰坨。楼上的酒客乱作一团,麟回头对流奈道:“这儿已经没法子走了,从外面下楼!”
“好!”流奈在栏杆上一按,翻身跃下。麟跟着跳出,落地再看,大堂已变得像个冷库一样,不断传出众人的尖叫声。
“咱们去帮忙吧?”流奈拔出腰间羽扇,对麟道。
“等一下!”麟抬手制止,向旁边一让,随即一个蓝色的家伙就被叽里咣当地打了出来,美宵大步出来,对身边那绿色头发的妖精道:“很抱歉对你的朋友出手,但我必须这么做。”
“啊,没关系的……”那妖精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琪露诺酱也是憋得狠了,还请手下留情,稍稍惩罚一下她,便是了。”
“大……大酱,你居然帮着外人说话?”蓝色的妖精琪露诺一蹦而起,瞪着美宵道,“老娘今天一定饶不了你!”
美宵伸手护住那妖精,道:“大妖精小姐,请退后。今天这样多的客人在这里,总不能白白放走她。”
流奈眯起眼:“这老板娘还会打架么?”
麟摇摇头:“不知道,我曾经问过灵梦,她说也没见过。”心底也有些好奇。
“你这家伙,看好了!”琪露诺二话不说,冲上前去,“SPELL CARD,冻符「完美冻结」!”
“你有没有符卡?”大妖精问美宵道。
“当然有!”美宵趁着琪露诺的弹幕全部停止的一刹那,也冲了上去。
妖精天性喜爱恶作剧,向来便是人里居民切齿痛恨的对象,又兼因是不死不灭之身,故而一但被抓住便会被肆意**,这在幻想乡本是司空见惯的事,连八九岁的小孩也懂得“钓妖精”的游戏;所以众酒客见到酒馆的老板娘亲自去对付扫兴的冰之妖精,却都感到大快人心,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连一向老实的大妖精也是如此。
琪露诺的这招完美冻结堪称她的看家本领,几乎到了逢战必放的地步,其出招方式也早被众人所熟知,眼见满天的彩玉在短暂的停止后一齐向美宵打来,而她只是微微偏闪,然后,一道亮光闪过,不少人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符卡:
“SPELL CARD,鲸符「鲸吞的大酒池」!”
水蓝色的米弹洪流刺穿彩玉,美宵同时欺前,一把去抓琪露诺的领口。琪露诺叫道:“喂,喂!怎么可以这样!”神情大是狼狈。麟见美宵出手果决,轻噫一声。
琪露诺倒后急飞,有些恼怒,叫道:“SPELL CARD,冰符「冰瀑」!”两束冰棱做的翅膀在她身后出现,无数的冰羽从两侧交叉射来。美宵绕了两圈,已发现她身前门户大开,是个极大破绽,借着符卡威势,展开反攻。
“SPELL CARD,亭符「呼酒轩亭」!”伴随着符卡宣言,美宵折过一个锐角,目标直指中央的琪露诺。浅绿色的激光挡下了飞来的冰锥,美宵右手猛向前探,这次终于得手,揪着琪露诺的领口,一把就把她举了起来。
“哎呀,你……你干什么!”琪露诺的双腿在半空中乱蹬乱踹,“老娘可是幻想乡最强,怎么能被你这种人给抓住!——快放老娘下来!”
“大妖精小姐,领走你的伙伴吧。下次不要再让她做这样的事了。”美宵松开手,琪露诺摔到地上。
“是!”大妖精向众酒客鞠了一躬,“真是不好意思,给大家造成了这么多的麻烦!以后我会看好琪露诺酱的,请大家原谅她吧!”跑去扶起琪露诺,低声对她道:“没关系吧,琪露诺酱?”
“真是……一群该死的家伙……”琪露诺咬牙切齿地道。
“好啦好啦,咱们以后不要搞这样大的乱子了,行不行?”大妖精柔声劝道。
“哼!老娘迟早饶不了他们!”琪露诺一跺脚,向雾之湖的方向飞去,大妖精和她相偕而归。
那边美宵却也在和客人们不住赔礼:“是小店的疏忽,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让大家吃饭的兴致都没了……请大家稍安勿躁,小店会尽力赔偿大家的损失,我会重上一遍大家点的菜的!”
“老板娘,不用这样客气!”酒客中有人叫道,“这事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又打跑了捣乱的妖精,已经算对得住我们啦,我们总不能让你接着吃亏啊!这样吧,今年收成比较好,大伙儿手头都富裕,这第二份就当是我们再点的,如何?”
“好啊,好啊!”众人纷纷附和。
“大……大家……”美宵一愣,随即感动得几欲落泪,“那……那真是太谢谢大家了!”
麟走上前,拍拍她肩膀,道:“那个,刚刚我们已经吃完了,你先结账吧。”
“啊?哦!”美宵回过神来,擦擦眼角,站回收银台前,“——是麟小姐和流奈小姐,对吧?”
“是。”
“大约是……啊,等一下!”美宵忽然发现了什么,直直地盯着麟,“麟小姐,前几天帮我抢回钱包的,是不是就是你啊?”
“对啊,你才发现么?”麟笑道。
“啊?这……我……我不收您钱了!”美宵立即道,“自从那天以后,我一直想要报答您呢!”
“那怎么可以?我又不是为了省钱才做的好事!”
“您这话说的!您就当我请客好了!”
……
一番推辞过后,麟终于是没有付钱,就当是白嫖了一顿酒菜,欣然而出。她走过街心,得意地对流奈道:“看见没有?被你看不起的‘义气’,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流奈给她一个十分鄙视的表情,“瞅瞅你那小人得志的德行,我劝你还是别想着立牌坊了,丢人。”
“哎呀,又不是我自己想不付钱的。”麟如何听不出流奈话外的损人之音,笑道,“她一个劲儿地推辞,我也不好意思强人所难啊。”
“行了,说正事。”流奈正色道,“前几天,河童那边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你知道么?”
“啊?就是那次的巨响吗?”麟一惊。
“是!河童上交了灵力弹的一个新构型,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但是我估计她们制造的时候根本没按图纸来,造出了那样大威力的一个怪物。”流奈道。
“有伤亡吗?”麟急忙问,她可不希望自己认识的三位河童中的任何一个被炸得连零件也认不出来。
“这次有起爆装置,河童们都躲得远远的,伤亡倒是没有;可是爆炸点在虹龙矿洞,炸碎的硬岩把矿洞向下的通道全堵塞了,一时半会儿之内我们是没有办法探索更深层的矿洞了。”流奈叹了口气,“这多少算个丑闻,所以我给鸦天狗们下了一个封口令,严禁她们报道此事。”
“没有伤亡就算万幸了。”麟笑了笑,“虹龙矿洞上层的矿藏已经完全够用了,下层还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呢……那群河童看到矿脉就两眼放光,恨不得一天之内全挖出来,这么多珠宝同时现世肯定会造成混乱,下层矿洞被封倒可以暂缓这一现象的发生。”
“我也是这样想的。”流奈耸耸肩,“丑闻归丑闻,从某些意义方面倒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至少我不用出手去管制了。”
“是啊,是个好消息……”
“——谁来救救我的女儿啊!她就要死了!”
街边的小巷中忽然传出一个男子的悲声疾呼。
“那可不是个好消息。”麟脸色一变,冲入小巷中,只见一个十岁出头的橙衣小女孩躺在地上,嘴边尽是鲜血,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她身边,神色惊恐而且慌乱。
“让我看看!”麟抱起小女孩的上半身,但觉她软软的已经失去了知觉,伸手探她鼻息,倒还有微弱的一丝呼吸。
“佐佐木,荧子这是怎么啦?”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认识那中年男子,便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那男子急道,“我刚出门,就看到荧子朝我跑过来,然后……然后荧子就突然吐血,晕过去了!”
“您先别急。流奈!”麟抬头叫道,流奈会意,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银哨子,嘘溜溜地吹响。连第二声也未来得及吹出,一个影子便带着金属擦碰声落在地下,正是一直在暗中护卫的原露子。“大统领,有何吩咐?”她单膝跪地,恭敬地道。
“你有机械翅膀,速度快,立即把这个女孩送去救治!”流奈向地上的荧子一指,“去永远亭!懂吗?”
“下属明白,下属自当凛遵。”原露子应了,抱起荧子的身子,发动机腾起幽蓝的火焰,她便以极快的速度向永远亭的方向飞去,几秒间便缩作一个黑点。
“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佐佐木先生的感激无可复加,“你们救了我女儿的命,我……我……”
“佐佐木先生,用不着这样客气。”麟微笑道,“我们也快些赶去永远亭吧。”
[不一会儿,永远亭,泄密]
佐佐木先生焦躁地在门口转来转去,不时想要向内窥视,但旋即克制住了。麟想起夏天的那场大战,自己在重伤抢救时,灵梦她们大概也是这样子等待吧?
“先生大可放心,师匠大人来自月都,医术可称得上是妙手回春,令爱一定会没事的。”铃仙端着药盘路过,见状,好心地劝道。
“我也清楚,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担心……”佐佐木先生咬着手指头,担心道。
“没关系的,师匠大人治好过无数的疑难病人,更何况令爱的病本不算十分严重,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流奈在隔壁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发出了一声不太有真情实感的感叹。
“说得和你有爹有妈似的。”麟从屋外探进头来,嘲讽道,“你们天狗不是卵生吗?你认得自己爹娘长什么样儿?”
“我们天狗是卵生不假,但那和爹妈有什么关系?生蛋又不是细菌分裂。”流奈道,“当然,我是天狗这个种族初生时就产生的成员之一,我的父母是人类的幻想,这个另当别论;但是,大部分天狗还是后来才诞生的,比方说文文就是。”
“你们天狗不都是女的吗?怎么生孩子?”
“以前也有男天狗,不过后来过上安稳日子后,大家渐渐地发现少女的样子更加悦人,而且便于展示风姿,于是就都改作了人类女孩的形象。其余的妖怪族群,大抵也可以如此类推,——这就是为什么幻想乡所有妖怪都是女性的原因。”流奈解释道,“至于妖怪间的后代生育,虽然也可以采用类似人类的传统生殖方式,但并不是说同性妖怪之间就无法生育了,它是……它是采用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手段,类似于基因融合那样的法子来孕育新的生命,明白?”
“也就是说,有些天狗只有妈妈,没有爸爸,是吧?”麟笑道。
“差不多吧,性别这概念在妖怪间是很模糊的,不像人类有那么严的礼教大防。”
“嗨,别提人类了,我作为人类都不知道我爹妈姓甚名谁。”麟一挥手,“有时候我都怀疑我爹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排除有真的不存在的可能。”流奈装作认真地道。
“得了吧……”正在两人胡扯的同时,房门终于打开,永琳挟着一本文件夹出现在门后。佐佐木先生见状,忙凑上去问道:“大夫,荧子她怎么样了啊?”
永琳扫了他一眼,道:“令爱的身子已无大碍。令爱所得的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肺病,平时毫无症状,可一遇到干燥天气,如果同时还要剧烈运动的话就极容易突发,就像刚才那样。”
“那……能治好吗?”佐佐木先生忐忑地问。
“能治。”永琳叹了口气,“但是治不好。”
“为什么?”佐佐木先生的心凉了半截。
“令爱所患的肺病是一种隐性的遗传疾病,也就是说致病因子是刻在她的DNA中的,药物无法改变她的基因,但是可以尽量延缓下一次发病的时间,我尽力修复了她损伤的组织,大约可以管上两三年的时间吧。”永琳向走廊另一头走去,“跟过来吧,我为你把药开上。”
作为明治遗民,佐佐木先生根本听不懂永琳口中一串又一串的医学术语,但明白了大意,却也知道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还不至于到夭折的地步,顿时笑逐颜开,紧紧跟在永琳身后。麟将永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道:“还有这种奇症?”心下大奇,便在两人拐过之后,偷偷地向药房中张望。
永琳来到药柜前,只瞥了一眼标签,便拿出几个小药瓶,向研钵中分别磕出少许,然后提起臼杵,狠命一捣,砰的一声巨响,将麟吓了一跳,只见一股淡黄的烟雾立刻从研钵中升腾而起。正当麟纳闷永琳是不是把药粉错拿为了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时候,她又向研钵中添入了两味药粉,提杵再捣,这次便没有那样爆炸性的反应了。永琳将药粉的混合物倒入一个小玻璃瓶中,加入少许水,几番摇晃,整个瓶子中便化作了一滩雪白的黏稠液体,似乎还在发出蓝荧荧的光来。“这个药可以尽量压制病的发作,一周一次,不要多服,一次半勺就够了。”永琳盖上玻璃瓶的盖子,交给佐佐木先生,嘱咐道,“记住,如果一段时间后令爱的病有复发的迹象,请务必来永远亭找我!”
麟实在不能相信这样恐怖的东西会是起死回生的良药,然而佐佐木先生却像抱着个十代单传的孙子那样把药瓶护在怀中,在欣喜若狂之余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那个……大夫,您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我们倾全家之力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只是寒舍家境不好,今年虽得丰收,也只是尚够吃穿支出而已,这医资……”
“没什么,医资不收了便是。”永琳很大气地摆摆手,“沾病救人才是正事,钱财都是细枝末节。”
“您……您真是活菩萨!”佐佐木先生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对永琳的仰慕了,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磕头。
“诶诶,大可不必。我行医向来不收医资……”
“永琳大人还有这样高尚的医德?”麟老大纳闷,无意间抬起头,却见走廊的一端挂着一幅“杏林春暖”的匾额,也不知是哪位有着大陆遗风的患者病愈后送的。这几件事综合起来,麟不禁开始怀疑阿求给永琳下的“庸医”论断是不是带有一点个人经历的滤镜了。
两人从药房里出来,佐佐木先生仍在不住致谢。“令爱还有一会儿才能醒转过来,那时才可以去探望。”永琳向大厅一致意,“请到大厅坐下稍息。”
来到大厅,兔子们已经把茶沏好。麟流二人虽然脸皮大约都可以拿去砌墙,此时却也不便掺和,一同缩在墙角。
“佐佐木先生,冒昧地问一句。”永琳道,“家中以何为业?”
“我佐佐木一族虽然向来自称是小次郎的后代,可传了这么多代已经没有任何的富贵与荣耀了,不像隔壁铃雨家,一个老头子拉扯一个小孙女,温饱也不成大问题,毕竟他们前代出了一位特别有名的铸剑师……”佐佐木先生向永琳大吐苦水,“家中只有几亩薄田而已,孩子她妈又因为难产去世了,我自己一个实在是难以支撑,今年这样的大丰收,也不过为荧子多添了件新衣服罢了……唉,这样的我,如果真做了什么对不住的事,大概也是 情有可原的吧……”
永琳原本深表同情地听着,但听到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时,忽然察觉到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抬起眼皮,与佐佐木先生的目光错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那是智者在看透了一切之后露出的笑容。
“大夫,您这样笑……想干什么啊?”佐佐木先生心虚地笑道。“没什么,我又不管你这事情。”永琳微笑道,向麟比个手势,“这应该是这位的工作。”
“啊?她……她是……”佐佐木先生猛抬头,惊道。
麟一愣,指着自己道:“是说……我吗?”
“阿麟,你且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就好了。”永琳道。
“无非便是……博丽的巫女嘛,难道还有什么?”
听到“博丽巫女”四个字,佐佐木先生的脸上掠过一瞬极为惊恐的神色,慌慌张张地道:“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件急事,我得先回去一趟,待会儿再回来看荧子——多谢大夫!”怀揣着药瓶,急急地冲出门去。
“这家伙不是家中只有父女两人相依为命么?回去找谁去?”流奈皱眉道。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永琳说了一句教人半懂不懂的话,低声嘱咐身边的兔子带他走出迷途竹林。
“永琳大人,你刚刚到底啥意思啊?”麟问道。
“没什么意思。”永琳提起茶壶,自斟自饮,露出一个“你很快便也知道了”的表情。
“师匠,刚刚那个女孩已经醒过来了,说是要找她爸爸。”铃仙从房间中走出来,汇报道。
“知道了。”永琳点点头,却并不起身,目光看看麟,又看看房间门,那意思很明白,是叫麟进去探望。麟十分奇怪永琳为何要这样安排,不过还是识趣地走入了房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病榻上,叫做佐佐木荧子的小女孩。
荧子睁开虚弱的双眼,看到进来的是麟,便问:“姐姐,我爸爸去哪里了?”
“你爸爸说有急事要办,刚走不久。”
“什么?他……他走了?”想不到荧子一下子激动起来,弹起身子,叫道,“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去啊?!”
“冷静,荧子妹妹,你现在不能这样活动。”麟笑劝道,“我看你也十岁出头了,还这样缠着你老爸啊?”
“不是……不是的!”荧子急得要掉下泪来,“这可是关系到爸爸他生命安全的头等大事啊!”
“性命安全?”麟微微一惊。
“姐姐,我爸爸是真的……真的离开这儿了吗?”荧子扯住麟的手,急道。
“当然是真的,还能有假?”
“那……那……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爸爸!”荧子恳求道,“快点把我说的转告给爸爸!”
“你说便是。”麟点头道,“我是博丽巫女,你们有什么困难,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博丽巫……”荧子的瞳孔一缩,闪过一刹那的犹疑,随即右手握拳,猛捶了一下床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我在晕过去之前,看到那个叫紫的妖怪带着另一个红白的巫女来了人里,她们提到了爸爸的名字!她们是来……是来杀我爸爸的!”
“紫和……灵梦?”麟不解道,“她们为什么要杀你爸爸?”
“因为……因为……”荧子贫弱的胸口焦躁地上下起伏,“我爸爸他……他要变成妖怪啊!”
“什么?!”麟不由得一凛。幻想乡虽然还没有制定成文法典,但却是有一条死线为人妖所公认的,那便是以人类之身私自修炼而成为饮怪!跨越人类与妖怪间的界限在幻想乡是大忌中的大忌,敢于跨过这条死线的人一但被发现,就会被博丽巫女毫不怜悯地下手除掉,能活着直到成功化为妖怪的简直少之又少。“你……你爸爸正在变成妖怪?”麟还恐疑心是听岔了,道。
“是的!”荧子含泪点点头,“你也是博丽巫女,我现在和你说了,你肯定也要去杀了他吧!可是,我现在只能和你说啊!姐姐,求求你,去救救我爸爸吧!”说到这里,终于声泪俱下。
“这……我……”麟被荧子说得茫然了,“可是,他……为什么?”
“因为我们家很穷,很……非常穷!我妈妈从我出生时便死了,我爸爸身材也不壮实,光是种那些地就花了他全部的力量,我心中也非常清楚,他把我养到这么大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可是,如果他变为妖怪了的话,就可以拥有很强壮的身子,那样想赚钱就容易多了啊!但……他要是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我害怕……我绝对不能……不能失去他……”荧子再也支持不住,埋首于被中,痛哭失声。
麟愣在病床前,面对着蜷缩着、颤抖着的荧子,忽然想起了四年前在阿妈葬礼上的自己。那时自己的哭声,也是这样无助、孤独、彷徨……
麟突然间明白了她要去做什么。
她必须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流奈听到房中的哭声,正想前去询问,冷不防麟一下子从门后冲了出来,掠过她身侧,向外飞奔。“你上哪儿去?”流奈问道。
“来不及和你解释!十万火急!”麟头也不回地道。当流奈追出去看时,已经没有麟的丝毫踪迹了。
“这家伙又发什么神经了这是?”流奈望向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杀人。”永琳依然在品她的香茶,”当然也有可能是救人。考虑到她的身份,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流奈回想刚才麟的神色,摇了摇头。虽然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确定,那绝对不是杀人者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