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鬼化
收获节，位于秋末，是迪拉米梅斯领每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也是妖精之森中精灵族的传统节日。在这一天中人们会庆祝这一年的美好收成，赞颂自然之神的祝福，而圣女也会为此献上收获之舞，以祭祀先人。而现在正是收获的前夕，全领上下忙里忙外，都在筹备着这场最大的庆典，为这神圣的一天预热着。
今天，也是热闹的一天。人们也一如既往地筹备着庆典。可唯独在今天，迪拉米梅斯领主府发生了变数，一股带着些许不祥的微妙气息从一间房间里不断溢出，就像是14年前那呱呱落地之时。当年是产房，而这次则在莎媂菈的房间之中。
“你给我……住手！”
惊醒的莎媂菈咻一下伸出了右手，像是想抓住些什么。她看着那熟悉的天花板，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是梦吗？这样的套路是不是来得有点多了？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撞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这就是命运的引导吗？
莎媂菈是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命运之引导的，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人生是由自己主导的。但这新的一世并没有如他所愿，总是在冥冥之中被某些人牵着鼻子走，但他却毫无头绪。
窗户和窗帘紧闭，但可以从透入的光线判断，现在大概是早晨，现在他睡醒了。他习惯性地在床上滚了几圈，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枕头怎么硬硬的？像是在里面塞了些什么硬物。床也是，滚起来感觉也怪难受的。
莎媂菈一脚踢开了被子，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自己的睡衣，而是一套外出服，也就是像是在梦里，奈亚尔给自己穿的那一套。见状，忽然意识到些什么的他立马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嗯，是的，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像是被狗咬了一口。
虽说莎媂菈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不是梦，先前的事是真的。他被某个自称为血族的存在给噶掉了。至于为什么自己没穿睡衣，他自己也不知道。
莎媂菈伸了个懒腰，下床了。
头沉沉的，比以往都要重，是睡太久了吗？还是感冒了？
莎媂菈扶着额头，揉着自己的穴位，希望能缓解一下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头上的这是什么？怎么硬硬的？是里娜，还是说是奈亚尔的恶作剧吗？
莎媂菈光着脚丫子，踩着毛茸茸的地毯，慢悠悠地走到了那比他还高的落地镜前。只见他瞳孔一锁，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一束已经睡得走形了的黑色麻花长辫搭在肩上，帅气的黑色长外套包裹着莎媂菈的英姿飒爽的身躯，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中性的气息。倘若不是瞄到外套内的那一白色内里的鲜红色裙摆，恐怕任谁见到都会误会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和大少爷，然后向这位美少女表示深切的道歉。然而，莎媂菈现在也确确实实是个少爷，他穿这样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纯粹是因为家里的特殊要求。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因为让莎媂菈瞳孔紧缩的并不是他那变得更加女性化的姿色，而是因为他多了一些不属于他的部件。
那是一对从他从发际线向上伸出的犄角，整体呈肉粉色，大概只有一个小拇指长，像刚破土没多久的竹笋。摸上去硬硬的，但其中又带着些可以捏下去一点点的柔软质感，看样子很是稚嫩。与此同时，莎媂菈也发现了，自己的头发中多了好一小撮白发，尖牙貌似也比以往长得尖了一点。双瞳完全变成了赤色，原本的蓝瞳已完全消失，而指甲的色泽也变得暗淡了些。
这对角，这稍尖的耳朵，这个样貌！这……不就是“恶鬼”吗？
“你可是鬼族，是货真价实的魔族。”
“既然你这么讨厌，那要不就试试吧。让你真的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
一句又一句的话语又再次萦绕在莎媂菈的耳畔，也就在这时他才恍然大悟。
“潘多拉·拉库萨！”莎媂菈咬牙切齿地撕咬着这个名字，并一拳锤在了墙上。此时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愤怒。
“你这个混蛋！竟然用邪术把我变成这副模样！”莎媂菈又给无辜的墙狠狠地来了一拳，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
“不，哈哈，这不是真的，对，这是假的，这都是梦。一定是我最近压力太大，陷入了无限的梦境里。对，这是假的，我现在就醒来结束这荒唐的梦。”
莎媂菈咧着怪异的笑容，就像是失心疯一样，一头砸向那依旧无辜的墙上。头砸得咚咚响，自暴自弃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额头很痛，那所谓的角的根部也很痛，由破皮的额头流出的血慢慢地流到了莎媂菈的嘴边。梦醒不过来。
莎媂菈：知世！这是怎么回事！！！！
知世：报告。主人体内的魔族因子被激活，鬼族的血脉正在苏醒，身体正在进行鬼族化……
“这……这不可能！”
气在头上的莎媂菈一手把身旁的落地镜推倒在地。人与人的体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莎媂菈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两手直接抬起那比自己还高的落地镜，狠狠地砸在了墙上。似乎是不愿意再看到自己的样貌。
莎媂菈的情绪已经失控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面对任何情况他都一向尽全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性，贯彻着自己的信念，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他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恶鬼” 。他的三观崩塌了，信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如同世界末日的海啸一般，冲垮了他的理性。
现在的莎媂菈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变得喜怒无常。前一秒还是无能狂怒，嘶吼着，下一秒便又傻傻地狂笑着。现在他不知道忽然又抽了什么风，突然间冷静下来了。
只见他跪了下来，合上双眼，做出了祈祷的姿势，嘴里似乎是在念叨着些什么。那是用古妖精语念出来的，是些莎媂菈所背诵的祷文、祝福、咒语……念一句，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头发，没有变成金色。重新合上眼，再念一句，再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有变成金色。再重新合上双眼……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莎媂菈的毕生所学都快要背完了，他的头发依旧还是那绝望的黑色。
那句都好，那句都好！快点给我变啊，以前发动精灵的能力，不就会变成精灵的样子吗？你不是很喜欢精灵的状态吗！你给我变啊！精灵也好，女儿身也好，都给我变啊！唯独……唯独不要这个样子啊！！！知世！！！
知世：请主人冷静一点。现在你的血脉已经激活了，活性比精灵的那部分还要强，恐怕暂时变不回来了。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莎媂菈捶着自己的胸口和脑袋，巴不得把知世拽出来质问它。
“不对啊，我以前一直是人族的样子啊，对啊，我是人族啊。知世你快把我人族的血脉联合精灵血脉一起活性化，快点来压制那丑女人强塞的什么鬼族血脉啊。”莎媂菈拉着僵硬的笑容，对着空气说道。
知世：很抱歉主人。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欺骗过你，我一直以为你自己是知道的。你确确实实是鬼族与精灵族的混血，身上流着的是鬼族血，并没有你所说的人……
“不！你骗我！你在骗我！对！知世你这个骗子！我怎么可能是那种邪恶之物呢？哈哈哈——！”
知世：主人，你——
“你这个骗子给我闭嘴！”莎媂菈一手抓起掉落在手边的一块玻璃碎片直接摔到墙上，弄得手心都被划破了。
莎媂菈咬牙切齿，死死地抠着地毯，巴不得抠出一个洞来泄愤。他又抓着自己的脸，嗤笑着自己，弄得脸上都是血渍。他看着挂在架子上的灵钢短剑，心里开始产生出一种立刻抄起剑来，直接捅入自己的心窝，以此了结自己这肮脏的生命的冲动。
冲动完全占据了莎媂菈的大脑，他爬起来笑盈盈地走向了剑架，就像是看到了救赎所有罪恶的天堂。
剑出鞘了，看着剑身上映照出来的自己，莎媂菈不禁嗤笑一声，里面的自己是多么的丑陋啊，逃避现实，选择自尽的自己是多么的罪恶啊。
莎媂菈闭上了双眼，反手握紧短剑高高举起，剑尖只离胸膛半臂距离。他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颤抖，是多么充满决心，作为前世骑士团团长的雷厉风行发挥了背道而驰的作用。
剑尖如同小孩子一样回归母亲的怀抱，簇拥向莎媂菈的胸膛……
“莎媂菈你在做什么！”房门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待到莎媂菈反应过来睁开双眼之时，一击力道微小的暗属性魔法击中了他的手，灵钢短剑也因此落在了地上。
莎媂菈转头望向门口那熟悉的身影，愣在了那里。那是他的姐姐，不是血亲却胜似血亲的奈亚尔姐姐。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奈亚尔的大嘴巴子喂给了莎媂菈。
“莎媂菈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奈亚尔生气地两手抓着莎媂菈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后者的眼睛。
“莎媂菈，你……”
“很丑陋对吧……我是个魔族，一个丑陋的恶鬼……别管我了……让我去死吧。”莎媂菈把脸撇到一边，始终不敢直视奈亚尔的眼睛。
“啪！”又一个大嘴巴子。
“清醒些了吗？”
“……”
“啪！”又一个大嘴巴子。
“我问你清醒些了吗！”
“从小到大，可没人这样打过我……”莎媂菈小声地嘟囔了一下。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听不见！声音这么小还敢当英勇自尽的勇士！？”
“我叫你别管我！”莎媂菈用那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奈亚尔，怒吼道。
“啪！”接着再来一个大嘴巴子。这次用的力度比前几次都更要大，直接把莎媂菈扇在地上。
奈亚尔一把抓着莎媂菈的衣领，给他这个人拽了起来。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就因为这点小事，给我玩自尽？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就你这个样，还说成为什么骑士？做梦！”
“……”
“你对得起朋友吗？你对得起莲吗？你对得起缪斯吗？你对得起我吗！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死了，会有多少关心你的人因此流泪吗？你要是真想做个顶天立地，拯救他人的骑士，就别给我哭，别给我自暴自弃啊！莎媂菈！”
“……”
“你要算账，给我去找缪斯去啊！问他去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你口口声声说拯救他人，难道你不是那个“人”吗？难道你不拯救自己吗！要是……你不在了……谁来拯救我呢？你可是我的骑士吗？”
拯救自己，这句话是多么的耳熟，这是前世自己的青梅竹马苍羽一直对自己说的。作为骑士的他一生穷尽武道，把斩灭奇点魔物，拯救人类为己任，可无暇兼顾自己，尝尝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兢兢业业，道貌岸然，只是因为他我无法正视自己，无法接纳自己的缺陷。
他是人类的骑士，是月骑士团的团长，是完美无缺拯救人民的英雄。他必须保持着这一形象。自身的缺陷对于暮弦来说是致命的，它往往会左右自己所谓的理念，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挣扎之中。所以，只要不面对自己，自己就是没有缺陷的。
鬼化让莎媂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无情的现实像一摊烂泥一样糊在了他脸上，挡住了他的视野。
你无法面对，再次选择逃避。但现实就是这般的无情，直接怼在你面前，只要你睁开双眼，便能见到那“丑陋”的自己。
屠龙者终成恶龙，猎杀“恶鬼”的骑士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莎媂菈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绝望。隐隐约约之中，他想起了前世那模糊的记忆。我曾经似乎也因为某件事陷入绝望，一度想自尽逃避问题，但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当时又是谁拉了我一把呢？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人好像也是说了这么类似的一句话，“拯救你自己，然后再拯救我。”
这一次，奈亚尔拉了自己一把。莎媂菈放弃自杀了，他也开始想尝试冷静下来。但滚烫的血液仍在奔腾，叛逆的气息仍在横冲直撞，全身上下仿佛有一亿只蚂蚁在啃咬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欲火焚身，痛苦欲绝。鬼化，印象了他的心智，让他的理智受到了摧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