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断
在莎媂菈的房间里，一片狼藉。窗帘被粗暴地拽了下来，镜子碎了一地，墙上印上了几道血渍……
莎媂菈和奈亚尔都流出了泪。前者是因怒火而产生的血泪，而后者则是因悲伤而产生的泪水。
奈亚尔跪在了莎媂菈跟前，抓着后者的衣服，把脸埋在了后者的腹部痛哭着。这是莎媂菈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奈亚尔哭成这样，而且还是因为他自己。明明以前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可如今确实自己把她伤得如此之深。说什么骑士，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是，明知如此，莎媂菈却始终压制不住在体内那在血管中横冲直撞的怒气，感觉自己越来控制不住自己，自己变得越来越不是自己。感觉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正逐步磨灭他的理性，想要占据他这个身体。
“我……去找缪斯……”
莎媂菈捡起了地上的灵钢短剑往房门走去，但才刚踏出几步路，便立刻被奈亚尔拽住了胳膊。
“找自己的父亲谈话，需要带上武器的吗？”奈亚尔瞪了莎媂菈一眼。
“都说了别管我！”莎媂菈烦躁地一手推开奈亚尔，怒吼道。
奈亚尔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手掌也因此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伤。
“对……对不起……我不是想……”莎媂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直接跑出了房门。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奈亚尔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一架子调味料，五味杂陈。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奈亚尔她一个人了。她十分了解莎媂菈的性子，就现在而言，再说些什么也没有用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帮忙整理这个一片狼藉的房间，以及在背后支撑着他。
“那个混蛋……竟然把他给……”奈亚尔攥紧了拳头，使得手心流出了些许鲜血。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手里还托着玻璃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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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书房的门被莎媂菈粗暴地踹开，连锁都给崩开了。
一股浓郁的纸墨味扑鼻而来，但这并不能平息莎媂菈的情绪。书柜的书摆得满满的，以至于有些书不得不堆积在柜脚旁，一本又一本地叠在那里，显得很拥挤，有些书堆高得都快要到莎媂菈的腰部了。光线有点昏暗，唯一明亮的地方就只有窗边的那一张办公桌，整个书房充满着压抑。
“缪斯！”莎媂菈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戾气，他从书堆中挤到了缪斯面前，但还是不能避免撞倒了几摞书，然而他并不在意。
“怎么了，莎媂菈？我现在正在处理政务，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还有，你拿着那把剑指着我是什么意思？”缪斯并没有被这一声巨响所惊吓，继续处理这那一摞又一摞的报告。
哗啦一声，办公桌上的文书被莎媂菈一手推倒在地。见状，缪斯放下了手中的笔，双手抱在胸前，挨靠在椅背上，睁开那双与莎媂菈一样的赤瞳，与后者对视着。
“莎媂菈，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想怎么样。”缪斯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的怒气，反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早已料到莎媂菈会过来整这么一出似的。
“告诉我，你是不是魔族，是不是鬼族！而我是不是鬼族与精灵族的混血。”
莎媂菈把短剑插在桌面上，一手握剑柄，一手撑在桌面上，死死地看着缪斯的眼睛。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别管我是听谁说的，也别给我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你就告诉我，是不是？”
“是，我来自魔族中的鬼族一脉，而你理所当然地继承了我的血脉。”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正的身份，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族！”
“首先，你没有问我。其次，我也没有说过你是个人族。你又为何会认为自己是人族？况且就算没有我的血脉，你也算是个精灵族。”缪斯不紧不慢地摊开了手，似乎很不理解莎媂菈为什么会因此生气。
“……”
“是谁告诉你的？”缪斯的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
“是奈亚尔吗？抑或是知世？还是说……”
“哼，原来你知道的呀。果然……我一生下来就是你们的棋子，我的一切都尽在你们掌控之中。什么诅咒，也是你们为了控制我的借口吧。”莎媂菈不禁笑了几下，似乎理清了些什么。
“不，不是。诅咒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就在你出生之时，你体内的鬼族血脉伴随着一股强力的诅咒，我们为了不让它伤害你，可是一直帮你控制着它。”
“别说笑了，什么诅咒，真当我不知道？那分明就是传承的咒印，如果加以引导，而不是当时一刀砍直接扼杀血脉，根本不会有一直缠绕我的病痛，就不会起到反噬的副作用，而且，这不也是因为你吗？父亲大人？”
“你先冷静点，莎媂菈，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我现在很冷静，冷静到以至于我已经识破了你的阴谋。扼杀我的鬼族血脉，对我进行软禁，不断用你们的教育对我进行洗脑，再在机缘巧合之下让我的精灵血脉得以活化并占据主导。”
“……”
“而让我出门，也是为了让我接触圣女的工作，想以此同化我吧。为的就是培养出一个为你们是从的傀儡圣女吧，至于玛利亚，你们是想着如法炮制的吧。”
“……”
“要不是我机智，估计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成天泡在教堂的提线木偶了吧。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孩子的感受，只是为了你自己！”
“……”
“嗯？怎么了？你继续说话呀，怎么沉默了？是不是都被我说对了？”
“如果……你要这样认为的话……我也没办法。”
“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胜券在握的莎媂菈扭过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恨我吗？”
“为什么不恨？把自己孩子当做工具的父亲为什么不恨？”
莎媂菈的眼中充满了怨气。
“莎媂菈，你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便掌握了同龄人所没有的才智与能力，倘若日后加以学习锻炼，必有一番大作为。但可惜……你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过于聪明的人是活不久的。而且，就我现在看来，你就是个废物！”
“你什么意思！缪斯！你给我说清楚！”原本沉下一些气的莎媂菈，又被缪斯于灰烬之中添了一把柴，扇了一道风。莎媂菈心中的怒火死灰复燃，他抓着缪斯的衣领质问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在你外出跟别人比拼中，屡屡败北，丢了家族的脸，丢了圣精灵的脸，这难道不是废物吗？连战斗方式都要给别人一顿胖揍，才后知后觉，这难道不是废物吗？一直依赖着知世，依赖着别人，这难道不是废物吗？连自己鬼族血脉都无法压制，这难道不是废物吗？连「鬼化」能力都无法控制，这难道不是废物吗？连自己精灵血脉都无法正常发挥，为家族、领地所用，这难道不是废物吗？不务正业，一心只想着骑士，不好好做圣女，这难道不是废物吗？省省吧你……哼。”
“……”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缪斯扯开了莎媂菈的手。
“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你果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你根本不配作为一个父亲。你只知道如何用自己的子女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你是我的棋子。现在，你已经不能为我所用了，你就是个废物。迪拉米梅斯家不养无用之人，所以，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最好再也别回来。”
“缪斯！！！！！”
莎媂菈拔出了插在办公桌上的灵钢短剑，高高举起。
“来啊，砍我啊！如果你恨我，就砍我！”
“怎么了？不敢砍？果然，废物就是废物。”
缪斯冷冷地笑了一声。
“好，你说的。”
莎媂菈持剑挥下……
“别再这样了，莎媂菈！”一直躲在一边静观其变的莲再也站不住了，立刻喝止住了激动的莎媂菈。
“莎媂菈，我的好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你体内鬼族的血脉一直在影响着你的心智，让你很痛苦，你完全不想这样做的对不对？”莲试图接触莎媂菈，但后者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无不表现出抗拒。
“还有，缪斯，你就不能把事情都说清楚吗？为什么不把实话——”
“不，我说的都是实话”缪斯打断了莲的话。
“母亲大人，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您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母爱——而你，缪斯，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在你身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父爱，在我眼里，我看到的只有自私，以及魔族的丑陋嘴脸。”
“是什么让你对魔族有了这样的印象？你有真正地接触过魔族吗？这里可是种族平等的迪拉米梅斯领，你作为——”缪斯还是一脸平淡的样子，但当中又不乏严肃。
“别再说了。”
莎媂菈重新举起了剑……
“莎媂菈不要！”莲大惊失色。
手起刀落，偌大的书房中没有出现一摊又一摊的血泊，出现的只有那一缕又一缕的黑色发丝。莎媂菈并没有砍向眼前的缪斯，而是选择切断了自己那从小蓄到大的黑色长发。
松散的黑色麻花长辫落在了地上，虽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但却重重地砸在了为人父母的心窝上。
“我，莎媂菈，从今日断发之起，与你，缪斯，断情，断义，断缘。我不会再认你这个父亲，而我也不再是什么迪拉米梅斯领的圣女，更不是你们的提线木偶。”
莎媂菈带着些许哭腔，说完了这一段话之后便躲到了那已被收拾好的房间中，头也没回。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否合乎情理，毕竟对方也是自己这一辈子的亲生父亲。在上一世从未感受过父爱母爱的他，多么希望在这新的人生中能补足遗憾。
在上一世，他想知道母爱是什么，但在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妹妹之中，他或多或少也感受得到大概什么叫做母爱。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感受得到父爱，也不知道父爱为何物。
然而在这一世中，事与愿违，就算未感受过父爱的他也知道，缪斯不是一个父亲。因为，他和自己上一世的双亲一样，不顾子女感受，美其名曰长期离家外出工作，实际上是抛弃。
是的，暮弦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双亲，甚至连双亲是谁都不知道。自从暮弦和自己的妹妹被福利院赶出来之后，便一直与妹妹为明天的生存不断打拼着，相互扶持着。直到得到苍羽一家无私的接济，暮弦兄妹俩的生活才稍微好了一点。
但被迫成长独立的暮弦本应拥有的孩童之心却早已死得彻彻底底了，纵使苍羽父母对他颇有关心，他也再也感受不到了。但这，也成了他心中的永不磨灭的愧疚。直到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报答对自己颇有关心的伯父伯母时，他们却早已离开人世，而自己则悔恨终生。
所以，他一直在尝试着相信缪斯，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尝试从中汲取父爱，但却始终无法从那贫瘠的土地中吸取水分。直至今日该说的都说完了，缪斯不装了，而莎媂菈也不想再装了，因为他真的累了。
莎媂菈锁上了房门，抱着膝盖，蹲在了昏暗的角落之中，沉思着。
我，可真是差劲啊。难道身体的变化，已经在左右我的思想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