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夜晚，当白渊从校医务室中一间私密疗养室的病床上醒来时，她的脑子是昏沉沉的。
她意识到自己此前应该是打药了，而且失去意识后睡到了现在，这说明先前用药剂量已经大的有些吓人了。
伸手撩开下身衣物，大腿根部两个早已愈合，只留下淡淡印记的针孔证明了这一点。
其中一个针孔的位置比较偏且相较另一个更为明显，显然是被人新扎出来的。她知道自己每次打药时手都很稳，所以那个帮她扎注射器并在治疗结束后再为之穿上衣服的人就只能是………
“蕾叶，你在哪？”
她惶恐的呼喊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一根属于妹妹的金色发丝盘绕在衣领上面。
现如今双手已经在治疗舱内修复完毕的白渊捻起了那根头发，她皱着眉开始慢慢回想起了自己进入医疗舱之前的那些事情………
“草—————！”
过了两分钟后，白渊忽然间瞪大眼睛，筋骨紧绷的双手抱头，美好的面容在恐惧中扭曲。
她现在完全已经记起来。
她想起来自己来到医务室后，在药瘾犯了的癫狂中对着明明什么都还不懂，干净的跟纸一样的蕾叶连哄带骗，让妹妹帮着混药打药这件事了！
“草！我做了什么啊！”
当即从床上翻身而起的白渊跑出了房间，她在医务室内大叫着蕾叶的名字四处奔找着，金发少女熟悉的身影没有看见，她却在那水幕笼罩的庞大走廊前远远望见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修身的西装早已被脱下，白色衬衫简单系在裤腰之内，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水，整个人的气质如若孤山坚石。
这个外表年龄大概四十多岁，因戴上了一副无框眼镜而显出几分知性的男人，是她的武者导师方洋。
男人侧站在走廊边，正对着那些作为墙壁垂下的水幕，而他在手里反复翻转的某一个东西让白渊的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精密机械针头已自我损毁。
石英管壁上可见红色残液。
那是遗忘冥河的注射器！
此前让蕾叶给自己扎的那根！
白渊愣在原地，她全身的血液开始进入恐惧的冰凉。
“别再喊了，你妹妹在给你穿好衣服之后，就已经被我叫去学院礼堂报告了。”
“现在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在校园晚宴上。”
方洋说话时一直在盯着那根白渊用过的注射器。
他的话语没了此前发生冲突时的欠打和嘲讽，因此，白渊听不出任何他想要表达的情绪。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行配置并用过遗忘冥河了！！！
白渊暗暗捏拳沉默着，打药在律令严苛的神华地区这边算是一种罪，普通人将会因此入狱；而即使是不受其生命危害的武者，如有情节严重造成恶劣社会影响者，也将会面临一段时间的监禁。
白渊在武者学院里打药，而且还是在医务室找药物现配现打这件事情，如果被掌握证据的方洋揭发出去，将会造成极为严重的社会舆论影像，说是毁坏整个沧遊学院的形象也不为过。
那些大的后果尚且不敢说，但至少这件事如果真的被大众所知，她在沧遊学院的书是不要想继续读了。即便是和她有过约定的秋德基校长，也只会是单方面撕毁协定，然后想办法联系万械城驻神华使馆过来领人走。
白渊觉得自己马上完了。
她立在原地，没有去接方洋的话，在这十来秒的沉默里，只有周围水幕的哗哗声不绝于耳。
最终还是方洋冲她转过了身来，面色上涌起一抹淡漠的笑，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注射器。
“你处理，还是我处理？”
白渊充耳不闻，她不敢确定方洋处理两个字的意思究竟是不是想要套出自己的话来。
她觉得，若是她抵死不承认药注射器自己用过的，兴许这个屑男人还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但要是下意识接话之后，就如同把脖子主动伸到了屑导师那居心叵测的闸刀下面。
“我到底是还说你这姑娘傻，还是该说你太聪明了呢……”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双腿和背倒是挺得笔直，方洋叹了一口气，体内雄浑的武道之力经由心法飞速转换为了气显流武者的气御之力。
“滋—————”
一道奔腾的超凡火柱自男人的手心出现，一点点的，将他一直握在手中的注射器，也是白渊打药的有力物证烧融成沫。
末了，男人一挥手，那些碎末飞入了他面前的水幕之中，霎时消融无踪。
不明其意味的白渊缓步走到这个做出了惊人举动的导师的面前。
她不说哪怕一句话，只是故意歪着头不解的看他，直到男人摘下眼镜冲她挑眉。
“如果不是介于你和你妹妹这种特殊情况，我会以家访的形式找你们家长好好聊聊的。”
“但现在……”方洋这时候简单的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全然不似之前刚刚见面时的严厉作派。
“……我想我们可以好好的聊一聊，不以老师和学生，就以病友前辈和后辈的身份吧。”
他伸手拉开了衬衫的领口，白渊的瞳孔陡然放大：在男人那坚实胸膛与脖子的经络链接处，一块大凹陷进去的皮肉宛若干尸肌体，它呈现出了死黑的颜色。
在白渊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方洋伸出中指点了点凹陷皮肉的中心处，似是在冲女学生炫耀的说：“你认得出来这个么？”
死黑色凹陷区域的边缘处，有着整整六个呈圆柱形的，医用装置的机械插槽。
白渊仔细看过去差点儿直接傻了，同为病友的方洋这都不是用注射器的问题了，他以前应该是直接用的某种高功率插管式药泵！
那链接于凹陷处的一大桶遗忘冥河药剂会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动脉血液进行交互，一次顶十次，据说以这种禁忌的方式可以让人爽到神志不清，记忆重塑！
“……我其实……之前下车时就觉得，你脑子应该是坏了的……”
“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白渊深吸了一口气说，班主任导师方洋同为病友，而且男人的病情要比自己更为严重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至少方洋现在这样应该不会告发自己了。
方洋闻言愣了一下，白渊觉得自己果然是猜中了，心说以后怕不是要开启一段和班主任一起打药的扯淡人生。
“你打药多久了？”白渊主动问，这个问题本应该是身为病友前辈的方洋来问她，不过她在和不那么熟悉的人的交流中，一直都是个喜欢占据交流高地的人，属于她的社交牛比症是一个只能被他人触发的被动。
“整整九年了，从我还是个刚毕业前往异界战场的精英武者开始，一直打到我成为燃火境武者回来教书为止。”
“你意思是你已经戒掉了？”
少女伸手戳了戳男人脖子上的凹陷，流露出了一脸不信的表情。
“我早就已经戒了，而且没有复发，要不然，怎么可以到这里来教书呢？”
男人装作轻松无意的把少女让自己心神不宁的手拨开，心说这个小妖女简直就是个行走人间的妖魅祸害，自己当老师的可千万不能把这个学生当女人看，要不然指不定哪天裤裆一松就酿成翻车大错。
少女闻言，鼓起腮帮子认真的点点头，这个病友老师的话可谓是有理有据，让人万分信服。
而且见男人竟是这般开明实诚，外加上同为病友的友军效果加持，白渊此前对他的偏见和怨气也都一扫而空了，她当即决定要和这位几个小时前把自己双手打断的坏男人好好聊聊。
“方老师，我妹她没事吧？”
两人并肩走在水幕长廊上，白渊想起了妹妹蕾叶，在她最后的模糊记忆里，小公主应该是发现了她使用精神药物的事情。
虽然打药后神智掉光的不明白后续发展是如何，可白渊的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蕾叶应该会很生气。
“我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外面骇入监控系统帮你删除视频，还没来得及处理刚才那根注射器……”
方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你妹妹应该还不知道遗忘冥河对你来说代表着什么，对吧？”
白渊略过了她手断掉，全程下来都是忽悠着蕾叶帮她配药打药这件事说：“我骗她说那只是镇定剂，不过最后应该是被她发现了我在骗她，不过那几种材料的配方在网上是查不到的”
“难怪，要不然以那丫头的性子，我去捡那根注射器的时候，应该早就冲上来和我拼命了。”
“说的像你很了解我妹妹。”
“再怎么说我这些年也教了整整四届的学生，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一些东西吧。”
既然病友的身份被自己主动揭露后，方洋也不必对白渊这种需要特殊教育的学生摆出那副老师的臭架子来了，因此变得很健谈。
“那像我这种……”
“会打药的，你也教过吗？”
男人沉吟了一小会儿：“只教过两个，但都不是像你这样开学第一天就发现他们在打药的。”
“意思是我比较特殊咯？”
“咳咳……”
“快告诉我，是不是？”一见导师变得很好说话，白渊的兴致瞬间就起来了，在语言上压榨人也是她的一大乐趣所在。
方洋愣神，他此前并没有判断错，他这个打药成瘾的便宜学生就是一个实打实的人间妖魅，她放开胆子后所展现出的一颦一笑都足以让正常男人为之疯狂。
不过他身为武者导师，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只是在心中盘算着回答时也不禁思索，既然连药都打的这么熟练了，白渊在这情窦正开的芳华年纪，是不是早就已经跟人睡过无数次了……
“………你确实是比较牛比，敢在医务室配了药打的，沧遊建校这么久来也只有你一个……”散却心中杂念，重新戴上眼镜的方洋咳嗽两声后把手揣进了裤兜说。
他的沙哑声线带着丝丝的颗粒摩挲感，那是一种饱尝烟草又加以修复后后才会有的音色，似如绝佳烟嗓，却又有着支撑其底蕴的明朗气劲。
白渊竟是莫名觉得眼前这个打起女人来毫不手软的大叔此时凭空多出了几分男人的魅力，简而言之，他开始变得很帅。
面带微笑的少女将双手背在背后，踩着人造光源下男人的影子走着路问：“你打算要带着我去哪儿聊啊？”
“我们去这处学院最下层的武仪室，那个地方在沧遊建校时曾由真武意志创造，记录着从这里毕业的所有学生们的真实留影。”
方洋顿了顿：“按理来说，只有核心成员在通过申请后才有资格进入，不过看在你情况特殊的份上，我便用我的权限给你破例吧。”
白渊眨眼，看来方洋亦然是不知道她和校长的秘密协定的。
目前这个男人所知道的，关于两姐妹的背景故事，无疑就是【我们的渣男父亲白江雪】那个版本，而如此一来，事情就要好办的多了。
至少对白渊来讲，如果蕾叶那边后续能够安抚下来的话，远在万械城的父亲是不会知道她药瘾重启的事情的，而至于白江雪知道这件事后会发生些什么，她不敢想。
暮色已垂，礼堂大厅灯火通明，从中一刻不停传出的喧嚣与掌声哪怕是隔着半个学院都能听见。
“他们现在都在礼堂开晚宴唉，你确定我们去那里只是要聊天？”
路途渐远，白渊歪头问。
“我传授你点儿戒药心得。”
“就只是这样吗，你们燃火境武者固然可以在修行中改变自身的基因序列和生命形态，我一个凡阶武者又该怎么抑制那种精神上的冲动？”
白渊百无聊赖的将双手枕到脑后：“我还是个凡人时就开始打药，成为武者后其实已经戒了好些年了……可现在它又死灰复燃，显然这不是精神能否压抑的上的问题。”
“所以，得让真武留下的那些影像帮帮你的忙啊。”方洋像是邻家大哥哥一样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