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者:奴家唤作皇甫铁牛 更新时间:2024/3/2 3:52:49 字数:2624

以往他们跟在屁股后头的时候,且不说能吃着多少肉,可再不济,那寻常肉汤也是能捞上两口的。早前出货,上头的人便会先将一部分货分发给下面以作犒赏,毕竟都完事结算了,得先让下面那些出汗出力的人,先拿到点看得见的好处才行。当然,分下去的数量要看出货的多少与好坏——毕竟这递粮食也得结合生产力的实际,不可能一个面团儿发出一万个饽饽来。而且,虽说施与的相对都是些小恩小惠,是出来的东西里不如何值钱的,可小货自有小货的妙,它一不烫手,二也不卡喉咙眼,转出去的风险很小,变现自然是较快。

这个呢,便叫首彩,是一部分的赏薪,也是当初立队时孙魁英自个儿设下的规矩。

至于第二部分的赏薪,便是出土大货的处理与变现后的分发。

大货是尽数递交的,统共交由上面的孙魁英去消化。孙魁英何等身份,既是军阀大户,又是盗墓老狗,还是洋人的好帮手,一个人生着十张脸,心思玲珑面孔多娇,那有得是渠道和人脉,自是不怕这些大货在手上为难。而消化大货的结果,便是一部分充作军费,另一部分贮藏备用,最后一部分再用来分发。不过虽说如此,这也只是明面儿话,实际并不然,这暗地里更多的铜子儿还是钻入了孙魁英自己的口袋。孙魁英的那双鬼手,就跟个涂上了胶水一般,每每一进一出,就会有不少银钱钞票被克扣了下来,那分发下来的数目已是少了太多太多。

这一点,他们通过观察自家大帅身边姨太太的数量就能看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姨太太们身上那些晃人眼的首饰——不少本该被划分为赏薪分发的东西,已是原原本本明明白白整整齐齐地披戴在了这些如花簇般的女人身上了,那珠光宝气透亮了半边的天。诸位姨太太们一个个倒也阳光豁达,丝毫不嫌地下的东西晦气——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家大帅送的时候选择性地没说。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那些不能戴在身上的,便估摸着也是有不少都放孙魁英的家里头供着了。

就算有的人实在眼拙辨不出,既不晓得那些姨太太们比美的资本就是自己刚从下头带出来的,又没那份荣幸入得了自家大帅的豪华府邸参观,可再愚钝的蠢蛋那也还是有清算糊涂账的时候呀,终是会后知后觉发觉自己吃得越来越寡淡了。

但说到底也无甚办法,没有孙魁英这一层,他们半毛都拿不到,少拿也比不拿好。何况孙魁英是大帅,裤腰里枪杆子梆硬。再说身居乱世,入了军伍还能不用打仗,更可以时不时弄俩小钱钓上几壶花酒和摸摸女人的胸,同其他倒霉催的兵蛋子对比,莫不是舒服上许多了。所以,大部分人即便心头门清晓得实情,心态倒也还算是平稳。

但现在呢,呵……俩月了,在山沟沟里磨来磨去都俩月了,还是啥也没捞着。其实捞不着倒也罢,孙魁英这次把他们当傻子一样哄到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自个儿却在宝地里钻金山泡银海,才是心态失衡最大的原因。

队里耳朵尖的人早就听说了,鸡贼的孙首长在京平连着刨开了好几座皇陵,那宝贝真是——嗐,望都望不到头。不谈其他的,光论前朝那王八蛋老妖婆嘴里和屁(目艮)里塞的那两坨绿玩意儿,便已是大得失了谱数。

娘了个蛋的。

怕是连首彩都不想施了,又不好意思破自己当初亲手立定的规矩,所以直接选择了支开。那姓孙的倒是真孙子,连牙缝里那几丝残羹都懒得扣出来了,这最后一口也要掳走,是真鸡毛贪啊。

明面上自是不敢啐出声响的,络腮胡男人只得愤懑地在心里头思忖个七荤八素。

这年头大家都靠利益连结,有奶才是娘,没奶是说翻脸就翻脸,单呸两句没动手都算是给足面子了。

他拍了拍脸,无奈地回到眼前的现实,再盯了两眼手,将上头的泥与渗出的丝丝殷红在外衣上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胡乱地一抹,注意力也随之转移到了自己胸口的小袋上,三两下摸索,就掏出了一盒不怎么平整的纸卷烟盒。

“发了半天呆,结果就是想抽烟啊。我还以为你灵魂出窍去见老佛爷了呢。”刀疤脸男人斜目,一脸鄙夷。

“见你娘去了。”

络腮胡男人这般说着,也不抬头,仍旧注视着手里的东西。

烟盒的正面印有一双手,左侧是鲜活的佛手,右侧是干枯的鬼爪,这两只手,掌心向着掌心而贴,共同持着一串念珠。

魔佛手,这是他买的最多的纸烟牌子,闻着劲儿就大,抽着那就更别提了,劲儿超大。

喜欢。

虽然没有大烟大就是了。

络腮胡男人的大拇指形同探宝一般在厂牌处摩挲了好一会儿,仪式做足后,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迫急,一把推开了盒子。

低眼一看,盒子的旮旯角里蜷缩了还剩余着的两根稍皱的白色卷纸烟,一根嘴向下倒插,一根头朝天正插。

络腮胡男人舔了舔嘴,略作无谓的湿润,两眼荡有微光,神情还算满意。

他抽出那根正放的烟好生摆弄两下,将其小心地扳直,随后迅速叼住,生怕纸烟长了翅膀会跑。接着便又埋起个头,转而在其它的口袋里探来探去,试图翻找着什么。

当他从最后一个能装东西的口袋里迟疑地将手抽出时,整个人都一顿一挫有些僵。

没有火。

“娘希匹……”络腮胡男人很是懊恼,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来到这边之后新学的方言,又四处张望:“是掉哪里去了?”

挣扎了些许功夫,他还是不太情愿地转头,看向了一直瞄着自己的刀疤脸男人,低声咕咕:“老丁,有火没,搞点火来,我……我分你一根。”

那被咬着的纸烟嘴,也随着他那纠结着的两瓣厚唇上下律动。

“嘿嘿……”姓丁的刀疤脸男人略带得意地贱笑,从左边的裤兜里掏出一盒老泸州洋火,高举着,晃了晃,随后又浮夸地将脖子凑得极近,盯着那盒子里的最后一根倒插的烟,朗声说道。

“哟,最后一根,还是个祈福烟嘞。刘卫喜啊刘卫喜,你今儿个可真大方嘞,真假?祈福烟也舍得给我啊?”

他先前早已看到了盒子里烟的数量,却还是故意这般,讲究的便是一个诛心之法。

“我可拉你奶奶的倒,丁四毛,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快点,火拿来。”

被称作刘卫喜的络腮胡男人对此是心知肚明,他讪骂两声,顺带回敬一般叫出了对方的全名,接着就伸长了手,欲要去够那盒小火柴。

丁四毛这次也不作弄,一手取货,一手交货。接过烟来,乐呵了两下,也放上了嘴。

他俩本就不是处于什么不对付的局面,二人成组共事已久,互辱算不得什么,也都只当是在这片深山老林中一种粗旷而又野蛮的廉价消遣。素日里,依旧是两个人共干一份缺德事儿,我刨坟来你递铲,你填坑来我夯土,大家都有份,谁也别埋汰谁。

呲啦。

小柴棒划过盒侧的黄磷,擦迸出短暂的细茫。刘卫喜与丁四毛将头聚在一起,用烟的末端将火柴头摇曳着的微光延续了下去。烟丝灼过之后的苦味与纸壳点燃之后的焦气,再夹杂着心间的八九牢骚,缕缕交织环绕向上而攀,升于空、汇于顶、融于雾,再弥散在更高的地方,终是不闻也不见。

呼。

哈。

二人几近同时长吁出了一口浊气。

刘卫喜挤弄额心,再狠嗦了一口大的,随后舒展眉头,抬头看向灰天,见那只大鸟仍在盘旋鸮啸,不过他却是感觉好像没有先前那般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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