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真好，真的不生气嘛……
吴妄也跟着呆呆招手，他想了想，抿薄嘴唇，再朝女孩的方向喊了一声：“对不起!”
女孩本是要走，听见这一声，已是完全转了过来，她小歪着头，三两撮淡淡的金发自那帽沿侧泄，随晨辉而倾动，耀出更暖些的鹅黄色。
她的衣服浸染湿气，此刻晕开得更甚，粘肤贴身，呼吸吞吐之下，有柔媚的春山起伏，虽不通透，但勾边描形，衬曲线妙好。
吴妄猛一脸红，匆忙移开视线，他感觉头昏脑涨，满心的气血都在上涌，噼啪一轴，低头缓缓蹲了下来。
女孩见状微愣。
吴妄将咬了一口的三明治送回包装，放在一旁低矮的花坛边缘上，接着重新站起，在对方的注视下脱掉了自己制服校服的外套。
他抓住衣领，两手平送，随纸巾一并递在了女孩面前，颤声道：“你前面……有点……有点……嗯……给你……真的很对不起……”
吴妄的声音越发得细，最后已若蚊吟，他脚趾暗暗用力，也不明白自己刚刚在干什么，可等有意识的时候，一连串动作已经是哗啦啦做完了。
我怎么会递衣服啊!真有必要这样吗……
女孩先是低头向胸口视去，然后又看向吴妄，终是忍不住。
“哈哈哈。”
这是吴妄第一次听见女孩的声音，莞尔清声入他耳中，似绽开的香兰在互相依偎。
虽然好听，但，这是在嘲笑吧……
他感觉自己很尴尬，就像当年曹操捉着七星刀结果发现董卓醒了一样尴尬，那会儿曹兄是两手一摊开始献宝，自己现在也是两手一摊，莫名其妙开始献——衣服?
真傻。
吴妄的脑袋，正因自身的行径而止不住地耷拉，可下一刻，他出乎意料地感觉手上重量一轻。
女孩没有选择拒绝，而是配合着双手接过了衣服与纸巾，其间也还是没有说什么话。
她用小臂抱着那套校服，单手攥着纸巾，将垂下的发梢略有些艰难地，撩至架着墨镜腿的耳后，女孩再抬起食指，迎光向前指去，隔空戳了戳吴妄身后不远处即将起步的公交车，以示提醒。
“啊！”
吴妄小叫一声，连忙是再道最后一声歉，朝公交车飞奔而去，他刚刚就是远远地就望见了这趟车在上一个红绿灯口停住，所以才会一路急匆匆小跑。
滴，学生卡。
机械声响起，吴妄松一口气，坐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欸三明治呢，好像还在那个小花坛上。
吴妄懊恼自己厘不清事，可也为时已晚，车已经开了一段路。
还有……为什么那个女生会知道我是这趟公交车?他有点纳闷。
吴妄掏出手机，点开无敌大金刚的聊天界面，双手打字。
“金刚兄金刚兄，你在吗？”
“在的，怎么啦？”大金刚回话。
“我刚刚好尴尬啊，在马路旁把牛奶泼到一个女生身上了。”
“是嘛。”
“是啊!太尴尬了，我看那个女生衣服都被我弄湿了一大片。”
“是嘛。”
“是啊!我还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她了。”
“是嘛。”
“你怎么老是这两个字。”吴妄再发过去一个生气的表情。
“那你觉得好看吗？”大金刚牛头不对马嘴。
“什么好看？那个女生吗？我看不到啊，她整个脑袋都跟个塔利班分子一样给包住了，不过能看到头发，金色，可又感觉不像染的，嗯……皮肤也挺白。”
吴妄不知不觉随心而动已经打了不少字，他想了想，再发了一句。
“不对啊，这个不是关键啊，问题的关键是我很尴尬啊。”
“那身材呢？”大金刚还在脱离话题。
“身材，身材挺好的，细腰大长腿，个子也高。”吴妄挠头，还是如实回答。
“那声音呢？”
“声音我不知道，只听到她笑，好听是好听，但我感觉是在笑我傻，还有，你老是问这些干嘛，我明明是来和你分享心情的!”
“就是想听听你的感受呀，而且这不挺能谈的嘛，还尴尬什么呀。”大金刚发来一个点头笑。
“网上是网上，网上能谈不代表现实也能，而且这种事是只和你才聊两句，现实怎么能一样!”吴妄续上一个发怒的红脸。
“都一样啦。”大金刚洒洒水。
“当然不一样!”
“好吧，那你为什么要给她衣服呢？”大金刚再问。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感觉……就好像……是我造成的，感觉愧疚吧，然后又瞄了两眼她的胸口，当然，我是不小心的啊，可能脑子就有点发热吧，我也不知道!再加上愧疚，想要弥补，反正就给了。可是真的好奇怪啊，正常情况下真的会递衣服吗?是不是我真的做事太二了?”
即便是网上聊天，吴妄也还有点语无伦次，想到什么打什么，不过贵在实诚。
“平时这么能和我聊一些不正经的东西，现实中看一眼女孩子就不行啦？慌成这样。”大金刚发来嗤笑。
“都说了网上和现实不一样!而且你不也老是问我不正经的东西!大家半斤八两!”吴妄不满地谴责。
“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半斤八两半斤八两～”
“你来你更心乱!”
“是是是，我更心乱。”
“喔，我想起来了，她还摸了我的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吴妄再说。
“可能看你道歉的样子，觉得像只可怜委屈的小狗吧，没忍住。”大金刚给出指示。
“你才是可怜委屈的小狗。”
“嗯。”
“字数这么少，你在干嘛?”
“我在和三明治战斗。”
“真的假的，我刚刚就落下了一个三明治，在花坛边上，只咬了一口就忘了。”吴妄感觉真是巧。
“真的，挺好吃的。”大金刚再说。
“我也想吃，我的早饭就这么没了。”
“你再去吃一点嘛，早上还是得吃的。好了，我吃完了。”
“你吃得好快啊。”吴妄吞喉咙。
“还好吧。对了，衣服还是不要乱给了，男孩子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你也不知道那件衣服会被对方拿去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是吧。”大金刚发来一串更多的字符，看样子是吃完东西空出双手了。
“噫你的思想太肮脏了，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不定人家嫌弃得很，转手就丢拐角垃圾桶了，还奇怪的事，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变态嘛。”吴妄鄙夷。
“不好说呢。”
“行了行了，你就自己继续瞎扯臆想吧，我上学的，快到站了，要下车了。”
“好噢，拜拜。”
“八八六。”吴妄复古地回复，他放下手机，起身向公交车的后门靠去，等待着车辆靠站。
今天的副校长心情好像不怎么好，头顶的几根幸存者一直随风摇晃，以往他都会倔强地拿手按好自己仅存的尊严，今天却没有搭理，任其飘荡，而且还冷着一幅表情，来回扫视台下的所有人，死命上脸色。
现在的会场，全校师生云集，小中高三个学部共同杵着，人山人海群英荟萃鱼龙混杂群蚁附膻，大大小小的人人鬼鬼，都被他盯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看了一会儿，气氛到位了，副校长身形退至站台后面，在下面人看不怎么到的地方，赔上了一副勉强的谄笑，他侧过视线看向身旁的校董，在校董点点头后，再向前走回，切成先前被欠了钱似的表情，开始了惯例演讲。
“领导们!老师们!同学们!今天!大家都聚在国旗之下!因为今天!是升旗仪式!”
副校长高高展开双手，他的声音被话筒赋予了无上的威严，经由音箱传播后，响彻于天地四方。
“现场是很庄重的!大家的心情肯定也!”
“呃这个……也是庄重的!”
“这么神圣的场合!却出现了极度不敬的事情!”
副校长大手一挥，身边就被推上来几个学生，有人满面桀骜，有人悔不当初，有人一脸淡然。
“看看!这几位学生!居然在入场的时候!在国旗的注视下!推推搡搡!打打闹闹!嬉嬉哈哈!如果你们的家长看到了!会有多痛心!会觉得是我们管教不严!无组织!无纪律!”
副校长声音一顿，再向下方的子民环视。
“还有!在这种大家统一一心!同国旗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们致敬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破坏了我们最基本的礼仪!”
“那是哪个班?”副校长拉远麦克风，小声冲身边助理老师问去。
助理老师左右手比了两个数字，副校长点点头，再清了两下嗓子，重新振声，使出灵犀一指：“高三六班那个傻小子!”
“对!就是你!别看了!你为什么只穿一件校服衬衫!你的校服外套哪去了!你也给我上来!”
霎时，全校的几千双眼睛，都朝着副校长手指的方向瞥去，动作整齐划一，空气凝固难流，全场鸦雀无声。
绛蓝色的浪潮之中，猛地扎有这么一朵娇嫩的小白花，纯洁无瑕，傲霜斗雪。
吴妄，就是这朵最显眼的奇葩。
吴妄难过得觉得今天真倒霉，大清早就好事连连，他迎着全世界所有的恶意，步履蹒跚地随楼梯一步步攀上高台，听副校长在自己耳边恶魔低语。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很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