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升旗仪式结束,吴妄怏怏地回到教室,想起路上还被认识的同学拍拍肩膀,学他在台上说话,刚刚也有几个男生过来与他逗乐,又是巴不得把头给埋进课桌膛里,任由耳边蜚语荒芜。
“吴妄同学。”班主任一只手扶着门框,把身子留在了走廊。
“是……”吴妄站起。
他知道班主任一定是来找自己算账了,且不论在台上说了什么鬼话,单是没穿校服外套这一项就已经扣分了,班级分就是班主任的命根子,事关每月的奖金。
夺人钱财,杀人父母,吴妄深谙此理,一路低头行至走廊,等待风暴降临。
“陆负雪同学今天请病假,你是她的同桌,就替她值趟日吧。”
头顶,班主任的语气平和。
“啊,好。”吴妄一呆,下意识答应。
没骂自己?
他抬起眼,不可置信般打量着班主任,发现这个近四十岁的女人今天一反常态,面部描上浓妆,著一身考究的礼裙,露出几分排场。
“还有,得记住啊,下次校服一定要穿戴完整,不管什么理由,千万不能忘了仪容仪表,你自己也知道的,除了文体教育,我们学校还很注重学生的样貌秩序。”班主任掀开吴妄的衣角,将皱了些许的领带重新翻弄着。
吴妄能闻到她手上残留的香水味,很烈。
真没骂自己?
“好的老师,我记住了,老师今天真漂亮。”他有些喜出望外,笨拙地阿谀奉承。
“吴妄同学呀,不要关注老师漂不漂亮,学生的关注点应该在课本上,另外,你先前在台上说的话,领导可气得不轻呢,以后发言要注意,知道没。”班主任将领带理顺,最后挖出一个领窝,她面上佯装生气,嘴角却在悄**地撩高。
“知道了。”吴妄顺坡下驴。
“好了,快进去吧,第一堂课马上开始了,课程表都还没写,快去吧。”班主任抬腕,看了看时间。
“嗯嗯,谢谢老师。”吴妄看着自己的领结道了一声谢,然后转身撒腿,快步迈入教室。
第一堂是语文……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有讨厌的临堂模拟测试。
第二堂是数学……嗯,不喜欢数学。
第三堂是体育……还好自己学校不搞幺蛾子,体育老师不是自幼体弱,也不会智能生病。
第四堂是……
吴妄站在板凳上,于五米黑板的一侧誊写着课表,然后在最底部画一条横线,接着再在线的下方署好大名,以示今天自己值日,这样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上节课没擦黑板,那么候堂的老师就能瞬间知道,到底是哪个小崽子贵人多忘事。
吴妄坐回椅子,掏出语文教材,看了看身旁空荡荡的座位,这才后知后觉。
陆负雪请病假没来?今天女生队伍少一个人就是她吧,还想和她婉拒呢,毕竟对方是照面提的,自己也该当面回答,而且手机发消息总觉得缺少情绪,字太冷,伤人心,再说人家都生病了,如果还要听这种伤心的话,未免太残忍了。
吴妄心想自己真是善良。
喔,副校长那边还有检讨要写呢……
他转念之后倍感头大,一下子伏在了课桌上,摊开的双手蹭掉了东西,一支笔在下落中轻巧如蝶。
噔~噔~噔~
放学的铃声比下课铃更加悠扬,黑板上方的时钟指向了五点半,吴妄打个哈欠,同其他人一起立身,恭送上完课的老师远去。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今天是周五,也没有晚自习,大家都准备回家了,班主任在门口重新出现,交代着一些老生常谈的注意事项,分发早晨时学生们上交的手机。
中午在别人在寝室午休的时候,吴妄就偷偷在枕头底下垫着硬壳书写检讨,而再当他熬过了一下午的脑力课程之后,现在已经是困得不行,很瘫软,只期望在家中的沙发上埋葬自己。
可暂时还不能走,因为吴妄替换的是该死的周五值日,他需要将所有人的椅子倒摆上课桌,然后打扫教室卫生。
吴妄叹一口气,等所有人离场。
时间逐渐泛黄,又快速地升腾起红辉,吴妄看了眼挂表,现在已是六点二十,是时候准备收尾,只要最后清洗一下工具,就万事大吉了,他半拎拖把在走廊拉出一道湿漉。
橘红的夕阳融化了铝合金的窗框,熠熠着朝地面投下畸变的田字,水痕的颜色映照着发深,他的白衬衫也随步子而一格格替换着花纹,最终整副身子都被一并渲染,缚上了一层棱角分明的龟甲。
觉得蛮是孤独无聊,吴妄想趁现在四下无人扮一回奉先,可又怕走廊监控还开着,只好自顾自踢踏起了拖把墩布,弄得脚下噼啪频起,粘稠的回音敲击着廊壁,再朝远方将潮湿带去,最终寂寞于漆黑的楼道终点,他像一头在深海中呼唤同伴的白鲸,如果不想被遗忘,就要努力制造声响。
累了。
吴妄撇嘴,懒得踢了,抬眼向外而去,他看见窗的另一边那赤色的大圆即将热烈地拥吻地平线,还看见生有肥厚角质的皂角树叶在玩弄彼此的身体,又看见停靠在枝丫上的相思鸟互相依偎着梳理羽毛。
大家都有伴,万物大和谐。
可是自己……
他的视线不开心地迷离着,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瞟,忽地望见对面教学楼的顶端坐着一个人。
血色残阳下,吴妄只看到了一个被黑色遮蔽的人形轮廓,坐在那楼台边缘的好像是位女生,她的小腿戏水般轻盈地晃荡,光影从动作的缝隙间钻入,交替着拉长,长发迎风徐起,模糊地只在边际处透出些金色来,那一抹金色同铺满世界的赤芒相较,分明是极度的惨淡与弱小,可吴妄却奇怪地觉得,她的金色要比身后那巨大的重轮更具曜光。
这是……这是……
早上那个女生?她是来陪我的吗?
吴妄眨了眨眼,重新看去,可再次审视后,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楼顶空空荡荡。
哪有什么人呢?
也对,谁会愿意陪自己,真是不要脸,就早上那一件事,还一天到晚念着人家,脑袋里也要出场费的呀。他想
再说了,谁会坐在那种危险的地方。还是别想些有的没的啦,早点回家吧。他再想。
吴妄归还拖把,一路小跑着回到教室。
外面渐渐发黑了,所有的颜色全部收敛融合,披上了统一的暗淡,教室里有点看不真切,只有些金属凳腿之类的东西反射着微弱的白光。
不过没关系,除了家之外,教室就是吴妄呆过最久的地方,看都不用看,他熟稔地向开关摸去。
咔嚓,咔嚓。
开关说你是谁啊,灯管说与他不熟,世界依旧黑着。
咦,是电闸被拉掉了?
我还在学校里呢!
喂,别是等下校门口那个电动门都打不开了吧,还有打卡的指纹机!
吴妄点开手机的手电筒,急匆匆地拽上书包,再将自己的椅子摆上桌面,锁好门窗,朝走廊奔袭而去。他刚刚看到大金刚给自己发了消息,但不打算点开看,至少不是现在,因为现在,自己只想赶紧出学校!
环境安静而又黑暗,廊灯也不亮,好像真的是拉闸了,只有幽绿色的应急灯还指引着方向,吴妄的脚重重踩在地板上,噔噔噔地响。
他的心脏此刻间跳得很快,手电筒的白光也在跑动中一摇一晃,他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些古古怪怪的校园故事,像是什么会移动的人体模型啦,会多一格的楼梯台阶啦,女厕所里钻出的头发啦。
噫,别想了别想了。
跑动中,吴妄的脚步被他自己心间的臆想给敦促着加快,书包也在背后疯狂甩头。
穿过长长的走廊,到楼梯口了,他减慢速度,小心地注视着楼梯。
会不会真的数多出来一阶?吴妄看着台阶有感而发。
怎么可能呢,老是自己吓自己,这不是犯贱嘛。他又连忙否定了自己。
听说楼梯拐角最容易出事,经常就是转角遇到爱,跑下来一看,蹲着个东西。吴妄再次止不住瞎想。
哈哈哈怎么会呢,这世上哪来的鬼?赶紧走赶紧走,莫要再想任何事!他坚定决心,身子探过了拐角。
下一刻,白光铺散眼前,照出了一个蹲伏在墙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