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捏着那块黑曜石吊坠,指腹感受着它冰凉光滑的曲面。他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色泽乌黑,隐约带些虹彩效应,雕刻的纹路简单甚至有些粗糙。
怎么看都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黑曜石,路边摊几十块就能买到的那种,实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后生,别瞅了,刚才是老夫喊你的。”那苍老低沉的声音,再次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源头确确实实是手中这块石头。
顾远吓得手一抖,吊坠险些从指缝滑落。还好,他毕竟是被梁渠“历练”过的人,心脏承受能力早已非比寻常。
最初的惊悸过后,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迅速占据上风。他很快稳住了心神,甚至还能冷静地分析:看来,自己能听懂“非人”之言,并非梁渠的特例。
他攥紧吊坠,转向那位仍在专心研究字画的中年男人,再次开口,语气尽量保持自然:“先生,不好意思再打扰一下。我……能把这个拿过去仔细看看吗?就一会儿。”他晃了晃手中的黑曜石。
中年男人从画作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化为恍然和些许不易察觉的期待:“噢,可以,当然可以。怎么,这个……很值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希冀。
顾远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有,就很普通的料子。黑曜石本身不算贵重,这块的品相和雕工也一般,市场价大概就百十来块。我就是有点好奇上面这个纹路,想研究一下。”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一听不值钱,男人眼中那点期待的光芒立刻熄灭了,他无所谓地点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手中的字画上,仿佛那块陪伴他许久的吊坠瞬间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顾远拿着吊坠走回柜台后面,将它轻轻放在铺着软布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如同在进行一场秘密接头:“刚才是你在说话,对吧?你……你怎么知道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咳咳,”吊坠里传来带着笑意的苍老声音,像个恶作剧得逞的老小孩,“我听到你和你家那只小猫妖的谈话了嘛,嘿嘿。你们说得挺热闹,老夫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老朽我这耳朵,灵光着哩!”语气里还带着点小得意。
顾远沉默了一下。他之前一直以为梁渠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
他还曾郑重其事地问过它,这世间的妖多不多。当时梁渠甩着尾巴,用一种“尔等凡人见识浅薄”的语气告诉他:“很少很少,反正本妖也没见过几个,可能都死绝了吧。”
没想到,这打脸来得如此之快,而且今天遇到的这位,看起来比梁渠还要“普通”,至少梁渠还有个活生生的猫形。
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顾远试探着问:“那……你会妖法吗?比如点石成金,或者隔空取物什么的?”要是这老妖怪有点真本事,那他这苦日子岂不是到头了?
这话似乎逗乐了吊坠里的存在,那苍老的声音发出一阵闷笑,震得顾远手心都有些发麻:“后生哟,你说的那些妖法都是话本里编的,虚头巴脑,老朽可不会。老夫就是一活得久了点、偶尔能说几句话的老石头罢了。”
果然。顾远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噗”一下就灭了。得,又是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理论派”,跟家里那个除了吃就是睡、唯一技能是吐槽的白娘娘半斤八两。
不过,眼前这位好歹还有个优点——不用管饭!光是这一点,就比梁渠那吞金兽省心多了。
“老人家,”顾远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我家确实有只妖猫,就是刚才跟我说话那个,不过它这会儿跑出去野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你们说话呢?”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吊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最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些无奈的坦诚:“老实说,后生,老朽我也不知道。我活了有些年头了,附着过、也被不少人佩戴过,但能像你这样,直接听到我声音、跟我交谈的,你还是头一个。今天能说上话,老夫我也挺意外的。”
“这样啊……”顾远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释然。看来这“天赋”还真是莫名其妙。“老人家,您放心,”
他生出几分同情,想着这老石头被困在吊坠里,想必也很寂寞,“一会儿我去问问你的主人,想办法把你买下来,您以后就留在我这店里,也热闹些。”
“唉,好后生,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老石头的声音却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不过,你恐怕要失望了,他是不会卖掉老朽的。”
顾远不以为然。无论是材料还是雕工,这吊坠都极为普通,甚至可以说廉价,根本不值钱。“应该不会吧?我看他刚才听说不值钱,就不太在意了。大不了我多给他一点钱。”他自信地说道。
“不是钱的问题。”老石头悠悠道,“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老夫也习惯待在他身边咯,看着他起起落落,也挺有意思。”
它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一丝郑重,“不过,老夫确实想托你帮个忙,找一个人。”
“也是妖吗?”顾远见它无意离开现任主人,便打消了购买的念头。
“她不是妖,是老夫的上一任主人。”老石头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怀念,“在我现在这位主人的钱包夹层里,有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其他的,老朽也不知道了,连名字都不晓得。”
顾远抬头望了一眼对面正凝神端详字画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将这件事应承下来:“好的,老人家,我尽力帮您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那就多谢你了,好后生。”老石头的声音充满了感激,随后便沉寂下去,仿佛耗尽了力气。
顾远将吊坠握在手里,走到男人身旁,递还回去,同时说道:“我帮您看过了,虽然材质不算贵重,但黑曜石本身有辟邪保平安的寓意,东西还不错,留着把玩或者当做纪念也挺好。”
“啊,是吗?”男人接过吊坠,随手塞回衣领里,笑了笑,“本来也没指望它值多少钱,朋友送的,算是个念想,所以一直留在身边。”
“是您……夫人送的?”顾远故作随意地试探。
中年男人的面色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尴尬。
他摇摇头,语气有些含糊:“不是,一个……一个很多年前的普通朋友送的。”他似乎不愿多谈,迅速将话题引回字画上。
顾远识趣地不再追问,退到一旁耐心等待。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中年男人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拿着其中一幅卷好的字轴,起身走到柜台前:“小老板,这幅我觉得还可以,请问什么价位?”
顾远接过字轴,小心地在柜台上展开。是本市一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协会会员的作品,内容是几句禅诗,意境清远。他记得这好像是那位书法家送给爷爷的,并非市场追捧的热门货,确实不值什么钱。
“您要是喜欢,给三百块就行,就当交个朋友。”顾远报了个实诚价,“这位作者是咱们本地的书法家,字写得很有风骨。”
男人显然对价格很满意,甚至没有还价,直接点头:“是的是的,这位老师我有印象,以前参加活动时见过。”说完便掏出手机,习惯性地寻找付款码。
“不好意思先生,”顾远带着歉意指了指空荡荡的柜台,“我们这小店,习惯收现金。”这是爷爷留下的老规矩,说是摸得着的钱,才踏实。
“理解理解。”男人很好说话,收起手机,掏出皮质钱包,从里面抽出三张百元钞票,递给了顾远。
就在他打开钱包的瞬间,顾远眼尖,瞥到了透明夹层里那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碎花衬衫,笑得一脸灿烂青涩。
机会来了!顾远一边收好钱,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对方的反应:“冒昧地问一句,是照片上这位……送的吧?”
男人动作一僵,脸上迅速掠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窘迫,随即化为一种混合着怀念和尴尬的复杂神情。他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额……是啊,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嘿嘿,男人嘛,总有点……不过很早就失去联系了,搬了家,再也找不到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遗憾。
顾远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随即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说道:“也许……我能帮您找到她呢?我有个朋友,在寻人方面有些门路,或许可以试试看。”
“真……真的?”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她老家都拆迁了,后面我也托人去找过,一直没消息!”
“我只能说试试,不敢打包票。”顾远谨慎地没有把话说满,“如果能找到,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好!太好了!”男人激动地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顾远,“这是我的名片,她叫李静,安静的静,那时候我们都叫她静姐。麻烦你了,小老板!真是太感谢了!”
顾远双手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印着“星光传媒 项目部经理 唐文辉”。他又征得唐经理同意,用手机给那张珍贵的照片拍了个清晰的备份,这才将满怀希望的中年男人送出了店门。
看着名片上的信息,顾远揉了揉眉心。又碰到了一个“妖”,这世道是怎么了?还有没有别人像他一样,整天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偏偏这种事还没法跟别人说,说出去大概率会被当成精神病。而且,答应是答应了,可仅凭一张几十年前的老照片和一个常见的名字,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刻意躲起来(或许)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既然答应了那位石头里的老人家,也只好硬着头皮试试了。
梁渠那家伙也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按照它的习性,不到饭点是绝不会现身的。顾远还挺想跟它聊聊下午这桩“吊坠成精”的奇遇,看看这位“前辈”有什么高见。
他正弯腰收拾被唐经理翻看后略显凌乱的的字画,放在柜台上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闪烁,上面显示的备注名字赫然是——老婆。
顾远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哭笑不得。根本不用猜,就知道这肉麻又离谱的备注是谁的“杰作”。
他看着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接还是不接?犹豫了足足十几秒,想到那个女人的难缠程度,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最终还是认命地用手指滑向了接听键。
“老公~有没有想人家呀?”手机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矫揉造作、甜得发腻的“夹子音”,听得顾远头皮发麻。
“徐乐乐,你病情如果还没有好转,那我挂了。”顾远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表演,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哈哈哈——”手机里传来一阵计谋得逞的、清脆而张扬的娇笑,随即声音恢复了原本慵懒而带着磁性的御姐音,“哎呀,老公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呀?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伤透我的心了~”
这该死的女人!每次跟她说话,顾远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蜘蛛网缠住的小虫,浑身不自在。
徐乐乐总是变着花样、不遗余力地戏弄他,偏偏顾远脸皮薄,段位低,根本玩不过这个情场老手(自封的),每次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有事说事,没事我还要忙着看店……”顾远试图夺回对话的主导权,虽然他知道这希望很渺茫。
“哎呀哎呀,没事就不能找老公增进增进感情吗?”徐乐乐没等他说完,就机关枪似的打断了他,开始自顾自地表演起来,声音带着夸张的委屈,“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忘了你那天是怎么玩弄人家的了吗?呜呜呜……”
顾远听得气血上涌,恨得牙痒痒。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天,徐乐乐以“债主”的名义,软硬兼施地把他骗去参加一个饭局,美其名曰“陪酒抵债”。
结果这疯女人竟然趁他喝得迷迷糊糊,摆拍了好几张姿势暧昧、尺度颇大的“亲密合照”!
虽然后来他再三确认,那晚除了被拍照和被换上一套羞耻的女装之外,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不可挽回的事情,但他百分百肯定,这疯子绝对还趁机干了不少其他过分的事!
“你做的那些事,真是对不住你的身份!”顾远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平心而论,徐乐乐长得极美,是那种明艳大气、攻击性很强的美,可这性格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嘻嘻,谢谢老公夸奖~不过我还是没有老公长得好看呀!”徐乐乐的声音听起来心情极好。
话锋一转,扔出一颗重磅炸弹,“嗯~我在国外逛街,看到两套特别适合你的女装哦!已经买好了,回去就给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一定超级可爱!”
“你——!”顾远气得眼前发黑,直接掐断了电话,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开通讯录,将那个署名为“老婆”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世界瞬间清净了。
他靠在柜台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当初爷爷病重,医药费告急,他走投无路时,是徐乐乐主动出现,慷慨地伸出了援手。
那时,他对这个漂亮又“善良”的姐姐充满了感激,印象好得不能再好。可谁能想到,还钱之后,她才渐渐露出“本性”,后面干的那些事……真是一言难尽,简直是他平静生活里最大的噪音制造者和麻烦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