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没能完全驱散夜晚的寒意，顾远已经在小店里叮叮当当地忙活开了。
与他的勤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依旧霸占着他床铺正中央、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梁渠。
猫大爷软乎乎的白色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爪子偶尔还无意识地抽搐两下，也不知道在梦里是追着激光笔点，还是正指挥着千军万马的猫罐头冲锋陷阵。
昨晚睡前，顾远试图从这位“白娘娘”嘴里再套点关于“妖”的情报。
按梁渠那半真半假、故弄玄虚的说法，像吊坠里那位，是人的执念中途入驻，才成了“妖”。说白了，就是物品多了层意识，在顾远看来，跟家里电器多了个智能语音助手差不多，无非是这“助手”脾气可能比较古怪。
但梁渠对此似乎颇为不屑，言语间总透着点“我们天生妖族跟你们这些后天催熟的妖艳贱货不一样”的优越感，而且一到关键处就含糊其辞，要么用“天机不可泄露”搪塞，要么就直接用“凡人知道太多没好处”进行降维打击。
顾远琢磨着，这猫八成是自己也没完全搞明白，或者纯粹就是懒得多费口舌。
“得，您老继续睡您的回笼觉吧。”顾远看了眼床上那滩毫无形象的猫饼，认命地给自己煮了碗清汤挂面，对付了早餐。至于梁渠？它要是有吃早饭的习惯，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收拾完碗筷，顾远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刚刚才被自己亲手拖进黑名单，又不得不亲手放出来的号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感觉，堪比壮士断腕后发现自己断错了，还得默默把断腕捡回来接上。
电话拨通，听着那头的等待音，顾远感觉自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愣是没组织好开场白。明明昨天挂电话的时候那么干脆利落，像个不畏强权的勇士，今天就怂得像个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渣。
“……”对面先是一片沉默，然后，一个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尾音还微微上挑的声音传了过来，“喂？老公怎么不说话呀？是准备为昨天的英勇行为道歉了吗？”
顾远闭了闭眼，内心默念清心咒：态度要好，要有求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念了三遍，才勉强把那股想立刻挂电话的冲动压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虽然效果可能不太理想）：“那个……徐乐乐，我想拜托你件事，帮我找个人。”
然而，徐大小姐的脑回路显然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她完全无视了顾远的请求，继续执着于上一个话题：“为什么挂我电话？”语气里带着点不依不饶的娇嗔。
顾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对不起，我道歉，行了吧？”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句话，只想赶紧结束这无聊的追责环节，进入正题。
“嗯哼~”听到这算不上诚恳但好歹是服了软的道歉，徐乐乐满意地哼了一声。在她的人生信条里，从小到大，只要是她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时间而已，她有的是耐心。
顾远？迟早得乖乖就范。
“虽然原谅你啦，”徐乐乐的声音变得轻快，带着点狡黠的意味，“但是呢，惩罚可是少不了的哦~等我回来再好好‘补偿’我哟。”
她舔了舔嘴唇，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播放小剧场，内容无非是把顾远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禁欲系俊脸按在……，光是想想，她那该死的征服欲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说吧，找谁？”心情大好的徐大小姐终于肯施恩般进入正题。
“是一个女人，我待会把照片发给你。”顾远生怕这位脑补能力一流的大小姐又生出什么误会，赶紧补充了一句，“是个中年阿姨。”
“知道啦~”徐乐乐噗嗤一笑，声音像掺了蜜，“瞧把你紧张的，我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
顾远内心OS：你是！你绝对是！
这一次，在徐乐乐“要记得想我哦”、“等我回来哟”的魔音灌耳中，顾远硬着头皮，完成了互相（单方面）道别的仪式，才如蒙大赦般挂断了电话。感觉比连续搬了八小时砖还累。
直到日上三竿，太阳都快晒到猫屁股了，我们尊贵的梁渠大人终于悠悠转醒。它伸了个极致舒展的懒腰，每一根毛发都透着心满意足，然后才迈着优雅（且慵懒）的猫步，踱到顾远脚边，用那双圆溜溜、仿佛蕴藏着宇宙星辰的猫眼打量着他，也不知道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里又在盘算着什么。
“白娘娘醒了？饿不饿？”顾远放下手中的书，例行公事般问道。
“不饿，”梁渠难得地对食物表示了拒绝，用爪子洗了洗脸，“昨晚那顿顶饱。”看来陶妈妈家的伙食确实能量十足。
既然猫主子不闹着要吃的，顾远便一把将它捞进怀里，关店出门。
“喵呜？这是要去哪儿啊？”梁渠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表达着对被迫离开舒适区的不满，“朕才刚醒，龙体尚未完全苏醒呢！”
“去拜访一下唐经理，找他借一下那个吊坠。”顾远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名片上唐经理家的住址，居然是在郊区。“等徐乐乐那边有消息了，总得有个凭证去确认一下身份吧。”
梁渠甩了甩尾巴，语气带着点调侃：“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要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麻烦都是自己找上门的。”
顾远摸了摸鼻子，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好像冥冥之中，确实有那么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不然那天也不会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吊坠里那老爷爷的请求。
算了，既然这种“撞妖”的体质独此一家，别无分号，那就当是……日行一善，结个善缘吧？他试图给自己找个高大上的理由。
出租车在郊区一片幽静的别墅区停下。顾远看着眼前这栋气派得跟个小城堡似的独栋别墅，再想想自己那背着贷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店，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唱了起来：“我们不一样~~”
“喵嗷！”梁渠的反应直接多了，它从顾远怀里一跃而下，两只猫眼瞪得像铜铃，闪烁着“土豪我们做朋友吧”的光芒，“这人很懂享受嘛！”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影“嗖”地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翻过了别墅的雕花大铁门，直奔院子里那个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露天游泳池而去。
“顾远！顾远！”梁渠兴奋地在游泳池边来回奔跑，爪子试探性地沾了沾水，“我们回家也弄一个这个吧！太喜欢了！”它想起自己在顾远家，只能用淋浴喷头享受“人工降雨”，跟这个一比，简直是贫民窟和凡尔赛宫的区别。
顾远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咆哮：我也很喜欢好吧！但问题是，哥现在还背着债呢！把你卖了都买不起这池子的一角砖！
他按响了门铃，内心祈祷着唐经理不会因为他家猫的擅自“试水”而把他轰出去。
没多久，唐经理就来开门了。与上次在店里见到的西装革履、精英范儿十足不同，在家的他随意穿了身睡衣，头发还有些蓬乱，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哎呀，顾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唐经理连忙招呼他进去，“你刚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没起，快请进请进！”
“哪里哪里，是我冒昧打扰了。”顾远一边客气，一边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起正准备往人家那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绒面沙发上跳的梁渠。
“喵！”梁渠不满地挣扎。
“没事没事，”唐经理倒是很大度，笑着摆摆手，“房子就我一个人住，我个大老粗，也不讲究这些。”
“听到没！人家主人都没说什么！”梁渠得意地甩给顾远一个白眼，继续扭动着湿漉漉的身子，对那柔软的沙发表现出极大的渴望。
顾远死死按住它，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把它按在玄关的地毯上擦干爪子和小肚皮上的水，低声警告：“老实点！这里不是咱家，弄坏了东西，把你抵押在这儿打工还债！”
他抬头对唐经理歉意地笑笑：“唐经理，您这房子真不错，就是……挺安静的哈。”
“是啊，”唐经理引着他往客厅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又没儿没女的，年纪大了，就图个清静，躲到这里来了。”
顾远环顾这空旷、奢华却缺少人气的空间，心里暗想：这安静得都快能听见回声了。他虽然也挺享受独处，但更偏爱那种身处闹市、旁观烟火的氛围，而不是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寂静。
寒暄了几句，顾远直接说明了来意：“唐经理，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借一下那个吊坠。我已经托朋友帮忙找人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到时候可能需要用吊坠去核实一下身份。”
唐经理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希望与难以置信的光芒，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真的吗？如果能找到静姐……顾先生，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我都快以为她根本不想再见我了……”这个看起来历经风霜的中年男人，此刻竟显得有些脆弱。
“我那朋友……虽然人不怎么靠谱，但能力还是有的。”顾远硬着头皮给徐乐乐打了包票。人品可以质疑，但办事效率，他还是信的，不然也不会让她“缠”上自己。
见顾远态度肯定，唐经理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解下那枚古朴的吊坠，郑重地交到顾远手中。送顾远出门时，他还一再道谢，那眼神，仿佛顾远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回去的路上，梁渠还在喋喋不休：“喂，走那么急干嘛？人家不是客气说要留我们吃饭嘛！那游泳池我还没试过恒温功能呢！”
顾远没好气地戳穿它：“那叫客套话！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下厨做饭的人吗？估计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是泡面。”
他不再理会猫主子的抱怨，低头看着掌心中那枚温润的吊坠，凑近了些，轻声唤道：“老人家？您在吗？”
过了几秒，一个慢悠悠、带着刚睡醒般迷糊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唔……是你啊，后生……嘿嘿，老朽刚打了个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