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店门上那串八百年没擦过、声音都带着铁锈味的铃铛，冷不丁响了。
顾远和梁渠动作一致地顿住，齐刷刷扭头看向门口。这个点儿，按惯例只有隔壁收摊的大妈。
门口站着一位女士。
跟徐乐乐那种恨不得把“我脾气不好别惹我”写在脸上的明艳张扬完全不同，这位女士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气质温婉得像一幅淡墨山水画。她看起来四十多岁，眉眼柔和，手里拿着一张便签纸，正微微仰头打量着这家……呃，实在算不上整洁有序的小店，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犹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寻。
她的目光和顾远带着问号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请问……”女士开口了，声音温和舒缓，像午后阳光里一杯晾到恰好的清茶，“这里是顾远的店吗？”她低头看了眼便签，像是在确认信息。
找他？他翻遍记忆库，确定自己的人际关系网里，没有这号气质出众的人物。徐乐乐派来的？画风差太多了，pass。那是……新型推销？看着也不像。
“我是顾远。”他站起身，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身体语言却透着点“非诚勿扰”的警惕，“您是……？”
女士走上前，将那张便签轻轻放在落了些灰尘的柜台上。顾远瞥了一眼，上面似乎是个地址和他的名字，字迹挺工整。
“顾先生，冒昧打扰了。我姓林，林静。”她微微一笑，笑容很得体，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亲和力，“是这样，我经营着一家小书店，最近想在店里弄一个关于本地老物件的文化角，找些有年代感、有故事的小东西点缀一下。听一位朋友提过，说您这家店……嗯，挺特别的，可能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
林静？！
这个名字像个无声惊雷，在顾远脑子里“轰”地炸开！连带柜台上的梁渠，那身蓬松的白毛都几不可察地静电了一下，根根竖起。
抽屉里那个睡得天昏地暗，天天念叨、苦苦寻找的“静姐”，不就是叫林静吗？！这、这什么情况？正主找上门了？可她说是开书店的？来找老物件？
他强行按下想去摸抽屉的冲动，声音尽量平稳：“林女士您好。书店？不知是哪家书店？”他嘴上问着，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又觉得命运不至于这么狗血吧？
“一家小书店，叫‘慢时光’书吧。”林静语气平常地回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远：“……”
他感觉空气瞬间凝固了，呼吸都忘了！‘慢时光’书吧？！就是他明天要去面试、准备当成人生新起点、逃离徐乐乐魔爪的希望之地。眼前这位温婉如玉的女士，就是他未来的顶头BOSS？
世界太小了！小到他都想问问是不是开发商偷工减料了！
梁渠的猫嘴微微张开，它用爪子挠了挠柜台，传递意念：“这缘分……是被月老用钢筋捆死了吗？还是说你小子偷偷充值了‘命运捆绑包’？买一送一，妖和妖主打包上门服务？”
顾远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原来是‘慢时光’的林老板，久仰大名。”顾远干巴巴地客套着，感觉嘴角都在抽搐，“不过……林女士，您那位朋友可能……信息有点误差。我这儿恐怕让您白跑一趟了。”
林静听了，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失望，反而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更仔细地打量起顾远，以及这间堆满杂货、略显凌乱的小店。
“没关系，是我打扰了。”林静笑了笑，姿态依旧优雅，“可能是我那位朋友记混了。不过，顾先生……”她话锋微转，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您……看起来有点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又来了！
顾远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努力装出纯天然的茫然：“啊？应该没有吧，林女士。我肯定，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您。”他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透明，何德何能会让一位看起来就很有文化的书店老板觉得面善？
林静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带着一丝自嘲的弧度：“可能是我最近筹备活动太忙，有点恍惚了。人年纪大了，有时候会对一些模糊的影子产生既视感，抱歉。”她解释得合情合理，但顾远敏锐地察觉到，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不仅仅是困惑。
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像是拉家常般随口问道：“顾先生看着年纪不大，经营这样一家小店，平时应该会遇到各种各样有趣的客人吧？”
“嗨，混口饭吃，来的都是街坊邻居，没什么特别的。”他打了个哈哈。
就在这看似平常的对话间隙，抽屉里，那枚原本在沉睡的吊坠妖，似乎被冥冥中某种熟悉的气息触动，极其微弱地、如同心跳般轻轻震颤了一下。一股若有若无的、常人根本无法感知的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以顾远为中心荡漾开来。
正准备告辞的林静，话语突然顿住。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宇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心悸。她低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句：“奇怪……”
“怎么了林女士？不舒服吗？”顾远心头一紧，赶紧问道，生怕是吊坠妖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没什么，”林静放下手，瞬间恢复了那副温婉从容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错觉，“可能是有点累了，最近睡眠不太好。”她目光再次扫过顾远，这次停留的时间更短，却似乎更深，然后她微微颔首，“那就不多打扰顾先生了。很高兴认识你。”
林静最后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小店。门上的铃铛再次发出生涩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充满谜团的会面画上一个暂时的休止符。空气中，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墨香和某种清雅花香的氣息。
直到那抹米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顾远感觉自己刚刚打完了一场没有硝烟却耗神至极的心理战。
“我的亲娘四舅奶奶……”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对着还在卖萌的梁渠吐槽，“‘慢时光’的老板……林静……吊坠妖的静姐……她刚才绝对感觉到什么了。”
梁渠踱着猫步走过来，跳上柜台，一脸淡然：“喵~（这个女人，不简单。她身上缠绕着一种极淡的、长期接触‘灵’之后留下的痕迹，非常微弱，但她本人大概率毫无察觉。这是一种被动沾染，并非她自身拥有力量。也正因如此，她对这类波动比常人敏感一丝。她能模糊地感知到你周围的‘异常’，刚才吊坠那一下无意识的共鸣，更是被她隐约捕捉到了。她来找老物件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来探查你这家店，或者说，探查你这个人身上的‘特别’之处。）”
顾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事儿啊！刚应付完一个热情如火、恨不得把他绑回家的徐乐乐，又来了一个温柔似水、却暗藏机锋的林静！而且这位还是他明天的面试官！这剧情还能更戏剧化一点吗？
“那……明天的面试……”顾远看着手机上“慢时光书吧”的面试通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这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吗？万一面试的时候，林静冷不丁来一句“顾先生，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个会说话的吊坠？”他该怎么接？在线等，挺急的！
“去！必须去！”梁渠的态度却异常坚决，猫眼里闪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正好，你可以利用面试的机会，近距离观察她。”
顾远皱着眉头想了想。梁渠这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是为了罐头不惜把他往火坑里推，但细品之下，好像也有点道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问题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他确实需要这份工作。
“行吧……”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兵来将挡，水来……我尽量不让自己被淹死。”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些面试攻略，但此刻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原本单纯的求职，现在变成了一场充满未知变量的冒险。
他低头，更加“虔诚”地准备起明天的面试，每一个可能的问题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只是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拿到offer，更是在这片突然变得迷雾重重的海域里，小心翼翼地掌舵，试图找到一条能通往风平浪静彼岸的航线。
而在他身后，那个安静的抽屉里，古朴的吊坠在发出那一下微弱的悸动后，再次陷入了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命运之弦被不经意间拨动后，留下的一缕微弱余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