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远站在“慢时光”书吧门口，感觉自己不是来面试，而是来参加一场前途未卜的鸿门宴。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书籍和咖啡香气的空气，努力把脑子里关于吊坠妖、林静和徐乐乐的混乱思绪暂时清空，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原木色大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与他自己店里那个破锣嗓子般的铁铃铛形成了惨烈对比。
前台是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笑容亲切的年轻女孩，名叫小悠。在确认了顾远的预约信息后，她热情地将他引到书店深处一个用书架巧妙隔开的小空间。
这里布置得像个温馨的阅读角，门口一张小圆桌，两把舒适的布艺扶手椅，柔和的暖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氛围安静得让人不自觉就降低了音量。
顾远刚坐下，还没把椅子捂热，就听到一阵不疾不徐、却莫名让人心头发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
林静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走了进来。看到坐在那里的顾远时，她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但这惊讶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化作了一种温和而了然的笑意。她在顾远对面优雅落座，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
“顾先生，原来是你。”她开口，声音依旧如昨天那般舒缓，“看来我们确实挺有缘分的，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顾远努力扯出一个不算太僵硬的笑容：“是啊，林店长，我也没想到。”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缘分我能不能不要啊！
“既然如此，我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那就省去些客套，直接开始吧。”
林静翻开文件夹，里面是顾远那份简单得几乎一目了然的简历。她扫了一眼，抬头问道：“顾先生，能说说你为什么会对我们书店的店员岗位感兴趣吗？”
来了，标准开场白。
顾远暗自松了口气，将昨晚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流畅地背了出来，语气努力装出真诚和向往：“林店长，我叫顾远。虽然我学历不高，也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但我从小就很喜欢看书。我觉得书店是个特别的地方，安静，有底蕴，能让人沉淀下来。‘慢时光’的氛围尤其让我喜欢，感觉在这里工作，不仅仅是谋生，更是一种……嗯，生活方式。”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这个人比较喜静，耐得住性子，整理书籍、服务顾客这类工作，我觉得自己应该能胜任。”
林静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简历空白处记录一两笔，脸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等顾远说完，她点了点头，没有对“学历不高”发表任何看法，转而问了一些更具体的问题：“平时喜欢看哪一类的书？如果顾客想找一本比较冷门的书，你会怎么帮他？如果遇到孩子在书店里跑动喧哗，影响到其他客人，你会如何处理？”
这些问题都在顾远的准备范围之内，他结合自己有限的认知和网上搜罗的“标准答案”，一一作了回答。不算出彩，但至少中规中矩，没出什么纰漏。面试气氛一度呈现出一种虚假的和谐与平静。
就在顾远暗自庆幸，觉得这场面试或许能波澜不惊地混过去时，林静轻轻合上了文件夹，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上。这个姿态的变化，让顾远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重新绷紧。
“顾先生，既然我们昨天已经见过，有些话，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林静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容，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昨天在你的店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那里的氛围有些特别，或者说，你身上似乎有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很微妙，但确实存在。不过，奇怪的是，今天在这里，那种感觉反而变得很淡，几乎察觉不到了。”
顾远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来了，果然还是绕到这个话题上了！他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啊？特别的……气息？“
”林店长，您是不是闻到我店里那些杂货的味道了？油盐酱醋、清洁剂什么的，混在一起味道是有点杂，可能是不太好闻。”他试图把话题引向一个更现实、更普通的方向。
林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接他这个话茬，反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也许吧。说起来，顾先生，你昨天提到小时候在文化宫附近住过。真是巧，很多年前，我也曾在那里代过一段时间的绘画课。”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着，仿佛在回忆遥远的往事，“我记得，文化宫门口，常年有一位老先生摆摊，不像别人卖玩具零食，他专卖些自己从各处搜集来的、有点意思的小石头和小物件。”
她的话语放缓，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像是在努力勾勒当年的画面：“那些石头里，有一种黑色的……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看，里面好像有流动的光泽，很特别。老先生说那是黑曜石，还特意指了指其中一块打磨成泪滴形状的，说它……嗯，说它挺有灵性的。”
这描述，分明就是唐经理交给他的那个吊坠妖的本体！她果然记得！而且连形状和所谓的“灵性”都记得如此清晰！
顾清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仿佛在记忆的尘埃里费力翻找，“好像……是有点模糊的印象？不过时间实在太久了，具体卖什么的，真的记不太清了。”他选择了最保险的模糊战术。
林静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闪躲的穿透力，仿佛要透过他强装镇定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这种沉默反而让顾远更加坐立难安。
就在他大脑CPU过热，即将当场死机，气氛尴尬得快要凝固成固体的时候——
“静姐！亲爱的！我回来啦！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一个极具穿透力、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和喜悦的女声，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巨石，打破了小隔间里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伴随着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一个熟悉得让顾远心头一颤的身影，如同一道亮黄色的旋风，不由分说地卷了进来。
不是徐乐乐又是谁？
她今天穿了一身极其扎眼的亮黄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照人，像一只刚刚破茧、急于展示自己的热带蝴蝶。
她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精致甜品盒，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然而，当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扫到僵坐在一旁的顾远时，笑容瞬间定格，随即转化为了一个混合着惊讶、玩味和“果然如此”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哟——！”她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这不是我们家小远远吗？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
她几步走到顾远身边，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怎么，终于想通了，准备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赚钱养我了，我很好养活的。”她特意在“养”这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暧昧地瞟向顾远。
顾远：“……”
他第一次觉得，徐乐乐这种不分场合、自来熟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居然也有如此可爱、如此及时的一面！这简直是天降神兵啊！
林静看着突然闯入的徐乐乐，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她微微扶额：“乐乐，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徐乐乐理直气壮地将甜品盒放在小圆桌上，然后非常自然地伸出胳膊，亲昵地搂住了林静的肩膀，姿态娴熟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她凑近林静，用在场三人都能听清楚的“悄悄话”说道：“静静，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特别有意思的顾远。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顾远感觉自己的脚趾在鞋子里尴尬地抠出了三室一厅。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把徐乐乐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给暂时封印起来。
林静的目光在徐乐乐和顾远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眼中的探究和锐利渐渐被一种混合着了然、无奈和几分看好戏的趣味所取代。
她轻轻拍了拍徐乐乐的手，示意她适可而止，然后转向一脸生无可恋的顾远，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原来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徐乐乐抢白，得意地扬起下巴，“关系深着呢！对吧，小远远？”
顾远：“……林店长，我……”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你跟乐乐一样叫我林姐就好了。”林静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场逐渐偏离轨道的面试了，她对着顾远微微颔首：“好了，小远，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我考虑一下给你结果吧。”
“好的好的！谢谢林姐！”顾远如蒙大赦，几乎是弹射起步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地朝林静鞠了个躬（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然后看也不敢看徐乐乐，脚步凌乱地逃离了这个让他心率失常的小隔间。
走到书店门口，他还能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徐乐乐兴致勃勃的声音：“静姐，我跟你讲，你录用他准没错！这小子虽然看着呆，但是干活肯定实在！而且有他在，我以后来找你玩也有意思多了不是？”
顾远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书店的门槛绊倒。他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直到彻底走出“慢时光”书吧所在的那条街，站在人来人往、阳光明媚的街道上，顾远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依旧安分守己的吊坠，回想起刚才面试时林静那看似温和实则犀利的试探，以及徐乐乐从天而降的“搅局”，深深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得，这份工作，又跟那位冤家扯上关系了。
就在顾远已经对“慢时光”书吧的工作不抱任何希望，重新开始在各大招聘APP上漫无目的地海投简历，并且认真思考要不要去送外卖或者搬砖时，第二天下午，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
他懒洋洋地接起电话：“喂，哪位？”
“你好，是顾远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带着笑意的年轻女声，“这里是‘慢时光’书吧。”
顾远瞬间坐直了身体，是那个前台女孩小悠！
“是我，你好。”
“恭喜通过了我们的面试！”小悠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林姐让我通知你，请于下周一九点过来哦。”
顾远拿着手机，整个人都懵了，足足愣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这么快，通……通过了？”
“是的呀！”小悠肯定地说，“是林姐亲自定的。她说觉得您挺合适的，让我尽快通知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