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姐那边有唐经理帮忙,顾远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待着,所幸又回到自己的小铺子,虽然静姐再三挽留,但是顾远还是拒绝了。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秋雨。店里没有客人,连梁渠都因为这压抑的天气而显得蔫蔫的,蜷在沙发一角,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垫子,抱怨着“妖力都要被这鬼天气吸干了”。
顾远正打算提前关店,去陶醉家蹭顿饭,顺便换换心情。他走到柜台旁,准备收拾一下爷爷留下的那方宝贝砚台。这方砚台造型古朴,石质坚润,是爷爷的心爱之物,平时顾远都舍不得用,只是偶尔拿出来擦拭保养。
就在他拿起一方干净软布,准备拂去砚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时,异变发生了。
那方暗紫色的砚台,在他指尖触碰到冰凉石面的瞬间,竟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震!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从砚台中心传来,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在本能地**。与此同时,顾远感到自身一股微弱的气息,似乎被那砚台抽走了一丝。
“嗡——”
一声如同古琴低吟般的微鸣在寂静的店里响起,声音不大,却直抵灵魂深处。
顾远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盯着那方砚台。是他错觉吗?
“嗯?什么声音?”连窝在沙发里打盹的梁渠都警觉地抬起头,竖起了耳朵,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顾远,你搞什么鬼?哪来的琴声?”
不是错觉!梁渠也听到了!
就在两人(一人一妖)的注视下,那方歙砚表面,原本静止的、如同云雾般的天然石纹,竟然开始极其缓慢地流动起来!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涓涓细流,暗紫色的“云雾”缭绕旋转,最终在砚堂中心凝聚成一团更加深邃、仿佛有生命律动的墨色漩涡。
那灵光摇曳着,挣扎着,最终缓缓脱离砚台表面,悬浮于空中。光芒渐褪,显现出它的本体——那竟是一滴墨!一滴纯粹由光影和灵气构成的、约莫指甲盖大小、乌黑莹润的墨滴!
墨滴在空中微微颤动,如同一个新生的生命在适应这个世界。它绕着砚台飞了一圈,然后像是找到了目标,晃晃悠悠地、带着点怯生生又好奇的意味,飘到了顾远面前,在他鼻尖前方寸之处停了下来,静静悬浮。
顾远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滴小小的墨滴中,蕴含着与那方歙砚同源,却又更加灵动、更加纯粹的生命气息。
“……砚灵?”一个古老的词汇闪过顾远的脑海。他曾听爷爷提起过,一些年代久远、被文人雅士心血滋养、又得天地造化机缘的古砚,有极微小的可能孕育出灵性,称之为“砚灵”。没想到,爷爷这方爱不释手的砚台,竟然真的孕育出了这等灵物!而且,似乎是因为刚才自己无意间的触碰和那丝微弱气息的引导,才让它提前苏醒了过来?
“哇靠!石头里蹦出个……墨水儿?”梁渠也看呆了,嗖地一下跳上柜台,围着那滴悬浮的墨滴打转,试图用爪子去扒拉,却被墨滴灵活地躲开。“这又是什么新品种的妖?看起来……不太好吃的样子。”
那墨滴似乎能听懂梁渠的话,微微向后缩了缩,显得有点委屈,又有点害怕,下意识地朝顾远的方向靠近了些,仿佛将他当成了保护伞。
“别吓到它。”顾远下意识地伸出手指,那墨滴犹豫了一下,竟然轻轻地、如同羽毛般落在了他的指尖上,传来一种温润清凉、仿佛触摸到极品墨锭的触感,却没有留下任何污渍。
“你能说话吗?”顾远试着用意念沟通,就像和梁渠、和老石头吊坠那样。
一阵微弱得如同风中蛛丝的意识流,断断续续地传入顾远脑海:“……谢……唤醒……新生……守护……”
信息很破碎,如同刚学会说话的幼儿。但顾远大致明白了:这砚灵因他而提前苏醒,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和感激,并且它的本能是“守护”,守护这方孕育它的歙砚,或许,也包括他这个唤醒者。
“看来,咱家又要多一张嘴了……”顾远看着指尖这滴灵气盎然的墨滴,哭笑不得。一个只吃肉的猫妖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呃,它吃什么?喝墨水?吸收文气?
“哼,又来一个蹭吃蹭喝的!”梁渠甩了甩尾巴,语气酸溜溜的,显然对顾远注意力被分散感到不满,“本事不大,卖萌倒是一把好手!”
墨滴在顾远指尖轻轻跳动了一下,似乎在抗议梁渠的说法。它突然从顾远指尖飞起,晃晃悠悠地飘到柜台上一张用来试笔的宣纸上方。然后,在顾远和梁渠惊讶的目光中,它如同一位微型的书法大师,开始在雪白的宣纸上“舞动”起来。
它掠过之处,并非留下黑色的墨迹,而是留下一道道闪烁着微光的、银灰色的灵纹。那些灵纹蜿蜒流转,时而如高山坠石,时而如千里阵云,最终在纸面上勾勒出两个古朴灵动、意蕴十足的字——“不饿”。
写完这两个字,墨滴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点点,它有些疲惫地、慢悠悠地飞回顾远肩膀,贴着他的脖颈,如同一枚微凉的墨玉挂饰,不动了。
顾远和梁渠面面相觑。
“它……它说它不饿?”梁渠猫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还会写字?!这年头,当妖都这么卷了吗?还得会书法?”
顾远看着宣纸上那两个字,笔意盎然,结构精妙,绝非胡乱涂鸦,心中更是震惊。这砚灵,似乎继承了这方古砚被历代主人使用时浸染的文气与灵韵!它不需要实体食物,它汲取的,或许是天地间的灵气,或许是文玩古董中蕴含的“神韵”?
“好吧,至少比你好养活。”顾远摸了摸紧贴着自己皮肤、传来安心感的墨滴,对梁渠说道。
梁渠气得胡子直翘:“你这是物种歧视!本妖的胃口,那是为了维持强大的妖力……(虽然目前还没看出来)……总之,不能相提并论!”
就在这时,店门被轻轻推开,风铃“叮铃”一响。
“远哥哥!”
是陶醉。她今天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马尾辫梳得整整齐齐,但眼圈却有些微微泛红,神情也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低落和委屈。
顾远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暂时将砚灵的事放到一边,关切地迎了上去:“小陶?怎么了?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想起昨天的尴尬,又有些不自然地收了回来。
陶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顾远肩膀上那滴不太起眼的“墨迹”上,愣了一下,但此刻心事重重的她并没有多问。她低下头,绞着手指,声音有些哽咽:“远哥哥……我、我这次月考……考砸了。”
原来是为了成绩。顾远松了口气,不是被人欺负就好。他温声道:“一次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努力就好。以你的基础,没问题的。”
“不是的……”陶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是……是数学……我只考了七十多分……老师找我谈话了,说照这样下去,我想稳上西大……有点危险了……”
数学一直是陶醉的弱项,但跌到七十多分,确实是个需要警惕的信号。顾远能理解她的焦虑,西大是她的目标,也是她为了留在母亲和……他身边所做的选择。
“别急,别哭。”顾远有些手忙脚乱,想给她找纸巾,却发现柜台上的抽纸盒已经空了。他情急之下,顺手就从肩膀上把那滴暂时“休眠”的墨滴捞了下来,递到陶醉面前,“喏,用这个……呃……”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玩意儿能擦眼泪吗?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墨滴接触到陶醉脸颊上温热的泪珠,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微微一亮。它并没有被泪水融化,反而像是感受到了少女心中那份焦灼、委屈和不服输的劲头,它轻轻跃起,再次飞到了那张写着“不饿”的宣纸上空。
在顾远和陶醉(以及柜台上一脸“又来了”表情的梁渠)的注视下,墨滴再次舞动起来。这一次,它留下的不再是意蕴抽象的字符,而是一道道清晰无比的、散发着微光的银灰色轨迹——那是一个个复杂的数学公式推导过程,以及一道压轴大题的精妙解析!其思路之清晰,步骤之简洁,远超教科书和参考书!
它就像一位最顶尖的老师,用最直观的方式,将知识的核心与解题的关窍,庖丁解牛般呈现在少女面前。
陶醉瞪大了眼睛,连哭泣都忘记了。她死死盯着纸面上那流动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板书”,脑海中之前一些纠缠不清、似懂非懂的概念,竟然随着这些光痕的流转而豁然开朗!那种感觉,如同有人在她混沌的思维里点亮了一盏明灯。
“……勾股定理这里……辅助线应该这样引……原来这个函数性质是这样运用的……”她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亮。
当墨滴完成最后一笔,疲惫地飞回顾远肩膀,再次进入“省电模式”时,那张宣纸上已经布满了如同星辰图谱般美丽而智慧的银灰色光痕。
“这……这是……”陶醉抬起头,看看顾远,又看看他肩膀上那滴仿佛耗尽了力气、变得有些黯淡的墨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远哥哥……它……它是什么?它是在……教我做题?”
顾远看着陶醉那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睛,又看了看肩膀上这“深藏不露”的砚灵,心中又是惊奇,又是欣慰。他笑了笑,找了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解释:“嗯……它……算是我新研究的‘全息学习助手’吧,还在测试阶段。看来效果还不错?”
他总不能说,这是方成精的砚台里蹦出来的墨滴妖怪,专门帮你开小灶吧?
“太神奇了!”陶醉激动得小脸通红,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抓住顾远的手臂,兴奋地摇晃着,“远哥哥你好厉害!这个‘学习助手’太棒了!有它帮忙,我的数学一定有救!”
看着陶醉重新露出的灿烂笑容,顾远心里也柔软一片。他摸了摸肩膀上似乎因为帮助了人而传递出一丝满足情绪的墨滴,对陶醉说:“既然有了‘秘密武器’,就更要有信心。不过,它只能帮你理清思路,真正的理解和练习,还是要靠你自己。”
“我知道!我会更加努力的!”陶醉用力点头,看着顾远肩膀上的墨滴,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好奇,“谢谢你,‘小墨滴’!”
那墨滴似乎听懂了,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作为回应。
“远哥哥,”陶醉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想起另一件事,语气又变得有些担忧,“你……你和那个徐姐姐,没事吧?我看你昨天接完电话,心情就不太好。”
顾远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丫头观察这么细致。他不想让她担心,便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她就是那个脾气,过会儿就好了。”
“哦……”陶醉低下头,脚尖蹭着地面,声音变小了些,“远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徐姐姐那样的啊?”
“啊?”顾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懵,随即失笑,“你瞎想什么呢?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和徐乐乐之间,债务和“胁迫”的成分远大于其他,虽然那个女人的行为时常让人误解。
“真的吗?”陶醉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然是真的。”顾远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现在只想好好经营店铺,把该还的债还清,其他的……没多想。”尤其是感情这种麻烦事,有一个徐乐乐就够了,他可不想再招惹更多。
陶醉脸上瞬间绽放出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她一把抱起旁边看戏看得直打哈欠的梁渠,把脸埋进它毛里,闷声说:“那就好!远哥哥,我去帮你收拾后面库房吧!作为答谢!”
说着,也不等顾远回答,就抱着一脸无奈的梁渠,脚步轻快地跑向了后间。
顾远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少女的心思,还真是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他低头,又看了看肩膀上安静贴附的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