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收到那条短信时，正对着窗外泛白的天际线出神。他指尖悬在回复框上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简洁的：【晚安。】
无需多言，彼此都能感受到那条信息背后传递的温度，以及昨夜咖啡馆里那份心照不宣的靠近。
他将手机放在一旁，试图清空纷乱的思绪，但申菲菲含泪的眼眸、释然的微笑，以及那句“希望我们不会是敌人”，如同循环播放的影像，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梁渠迈着优雅的步子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慵懒：“魂不守舍，看来后遗症不小。”
顾远弯腰将它抱起，感受着它温暖的毛发和规律的呼噜声，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她活得不容易。”
“世间谁又活得真正容易？”梁渠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过，能让你这木头疙瘩心生怜惜，她也算本事。”
顾远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他将梁渠放回软垫，开始日常的洒扫。古玩店在晨光中苏醒，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每一件器物都静默无言，却仿佛都窥见了他心底悄然泛起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似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接待零星客人，与梁渠拌嘴。但他会不自觉地留意手机，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想起那晚咖啡馆里弥漫的咖啡香和爵士乐。
申菲菲那边，也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过后暂时恢复了平静。她没有再深夜来电，也没有突兀地出现在店外。直到三天后的下午，顾远的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申菲菲”的名字。
这一次，顾远接起电话的速度快了许多。
“喂？”
“顾远，”申菲菲的声音听起来恢复了平时的明快，但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下午有空吗？我……刚好在附近办事，想到你上次说店里有几件不错的瓷器和木雕，想来看看，方便吗？”
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顾远心知肚明，看古董或许只是个借口。他没有点破，只是应道：“方便，你过来吧。”
大约半小时后，店门的风铃清脆作响。申菲菲推门而入。她今天穿着一身浅杏色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又变回了那个干练的商界精英。
只是，当她看到顾远时，眼中瞬间闪过的一抹光亮，以及唇角那抹比以往更真诚几分的笑意，泄露了她此刻不同于往常的心境。
“没打扰你吧？”她环顾了一下安静的小店，语气轻快。
“没有，欢迎。”顾远放下手中的书，从柜台后走出来。
梁渠原本在博古架上假寐，闻声掀开眼皮瞥了申菲菲一眼，又懒洋洋地闭上，尾巴尖却几不可查地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说：“果然来了。”
申菲菲的注意力很快被店内的物件吸引。她确实对几件瓷器和木雕表现出了兴趣，仔细询问着年代、工艺和背后的故事。顾远耐心解答，言语间透露出的专业和沉静，让申菲菲听得颇为入神。
“没想到你对这些这么有研究。”她抚摸着一件清代青花瓷瓶的温润釉面，感叹道。
“只是接触得多了，略知皮毛。”顾远谦逊道，目光却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工作中的申菲菲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但此刻，在这方安静的古意空间里，那份锐利似乎被柔和了不少。
参观完主要的陈列区，申菲菲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张紫檀木雕花小案几吸引。案几上放着一套素雅的紫砂茶具，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和田玉籽料，温润内敛。
“这里感觉真好，”她走到案几旁的圈椅边坐下，放松地吁了口气，“比待在办公室里舒服多了。”
顾远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顺手拿起紫砂壶，娴熟地温壶、置茶、冲泡。片刻后，一股清雅的茶香弥漫开来。他斟了一杯，推到申菲菲面前。
“尝尝，朋友送的明前龙井。”
申菲菲端起小巧的茶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轻轻啜饮一口，眼中露出惊喜：“好茶。”她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那天晚上……谢谢你。回去之后，我睡得很好，是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顾远抬眼看着她，她的目光坦诚，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轻松。
“能帮到你就好。”他温和地说，“有些重负，一个人扛着确实辛苦。”
申菲菲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确认他话中的真诚。过了一会儿，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些许：“其实今天来，除了看东西，还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这周末，阳光孤儿院有个小型的开放日活动，主要是让一些潜在的捐助人了解院里情况，也想给孩子们多一点陪伴。院长希望我能多邀请些朋友去……热闹一下。”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我想……你如果有空，愿意一起去吗？”
这个邀请有些出乎顾远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提出与徐家或她的计划相关的事情。
似乎看出他的迟疑，申菲菲连忙补充：“没关系，如果你不方便……”
“我有空。”顾远打断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确实想再看看她在那个环境下的样子，也更想了解那个支撑着她内心“光”的地方。
申菲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驱散了最后一丝职业化的外壳，流露出纯粹的喜悦：“真的？那太好了！”
约定好具体时间后，申菲菲又在店里坐了一会儿。两人之间的交谈不再局限于古玩或身世，开始涉及更多个人喜好、阅读趣闻，甚至对城市某些现象的吐槽。
气氛轻松而自然，仿佛相识已久的朋友。顾远发现，褪去复仇的外衣，申菲菲其实思维敏捷，见解独到，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幽默感。
直到申菲菲的手机响起，提示她下一个会议即将开始，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周末见。”她站在店门口，回头对顾远笑道，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温暖的光晕。
“周末见。”顾远点头。
送走申菲菲，顾远回到店内，发现梁渠正蹲在那张紫檀木案几上，低头嗅着申菲菲刚才用过的茶杯。
“啧啧，”梁渠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里闪着戏谑的光，“‘我有空’——答应得可真爽快。木头开窍了？”
顾远无奈地看了它一眼，收拾起茶杯，指尖触及杯壁，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留下的些许温度。他没有回答梁渠，但心底却对周末的孤儿院之行，生出了一份清晰的期待。
周末天气晴好，阳光如同碎金般洒满大地。顾远按照约定时间来到阳光孤儿院时，院子里已经比上次热闹了许多。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看起来像是申菲菲邀请来的其他朋友或商业伙伴，院长正热情地招待着他们。
孩子们依旧是最活泼的元素，他们在院子里奔跑嬉戏，笑声清脆悦耳。申菲菲已经到了，她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正蹲在地上，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起给一幅画涂色。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看到顾远，她立刻抬起头，眼中漾开明亮的光彩，对小女孩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身迎了过来。
“你来啦！”她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
“嗯。”顾远将手里提着的一袋子新买的绘本和文具递给院长，“一点心意。”
院长连连道谢。申菲菲看着他的举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自然地带着顾远融入活动现场，向几位她邀请来的朋友简单介绍了顾远。
那些人多是精英模样，但对顾远这个开着小小古玩店的“圈外人”倒也客气。申菲菲在这些人中间周旋，举止得体，谈吐自如，充分展现了她的社交能力，但她的目光总会不时地回到顾远身上，仿佛他是她此刻关注的焦点。
活动的一个重要环节是带着孩子们一起做游戏。申菲菲显然很受孩子欢迎，被一群小家伙拉着参与“老鹰捉小鸡”。
她脱掉鞋子，在草地上奔跑躲闪，马尾飞扬，笑声畅快，像个大孩子一样。顾远站在一旁，看着这与商场精英判若两人的她，心底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一轮游戏结束，申菲菲气喘吁吁地跑到顾远身边，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
“好久没这么跑过了，真累。”她用手扇着风，语气却是开心的。
顾远递给她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很自然地动作。
申菲菲愣了一下，接过水，喝了几口，然后看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
休息片刻后，孩子们开始表演提前准备好的小节目。合唱、诗朗诵，虽然稚嫩，却充满真诚。顾远和申菲菲并排坐在小凳子上，专注地看着。
当孩子们唱起一首关于梦想和感恩的歌时，顾远注意到，身边的申菲菲悄然红了眼眶，但她很快掩饰过去，用力地鼓掌。
活动接近尾声，捐助环节后，院长再次感谢了所有人的到来。申菲菲作为重要的资助者和组织者之一，上台简单讲了几句话。她没有说任何关于商业或者复仇的事情，只是真诚地感谢大家对孩子们的关爱，讲述着自己对孤儿院未来的期望。站在阳光下的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晕，坚定而美好。
人群逐渐散去后，申菲菲和顾远留下来帮忙收拾。忙完一切，夕阳已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几个还在依依不舍玩耍的孩子。
“今天，谢谢你能来。”申菲菲和顾远并肩站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看着天边的晚霞。
“我很高兴能来。”顾远看着她被霞光柔化的侧脸，真诚地说，“看到了更不一样的你。”
申菲菲转过头，目光与他相遇。霞光映在她的眼底，像是跳动的火焰，又像是融化的暖糖。她没有回避他的注视，反而迎了上去，声音轻柔却清晰：
“顾远，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的路可能并不好走，甚至……有些黑暗。但是，”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觉得，或许……我也可以期待一点光，一点温暖。”
这番话，几乎已经挑明了她对顾远超出寻常的好感与依赖。
晚风拂过，带来青草的气息和远处孩子们的嬉笑声。顾远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拍。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坚强，内心却渴望温暖与救赎的女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想要靠近的冲动，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他没有用言语回应。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冰凉的手。
申菲菲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挣脱。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将她微凉的手指轻轻包裹。一抹红晕迅速从她的脸颊蔓延至耳根。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以及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动容。
顾远看着她，目光沉稳而温柔，低声问：“晚上想吃什么？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环境很安静。”
没有直接回应她的剖白，却用行动和更实际的邀请，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申菲菲的唇角一点点扬起，最终绽放出一个无比明媚、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重负在这一刻都被卸下。她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虽然很快又松开，但那瞬间的力度传递了她的心意。
“好。”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身后交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