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店时,夜色已浓。
药材的清香在空气中静静流淌,暂时驱散了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带来的冰冷和紧张感。
梁渠依旧蜷在它惯常待的那个窗台软垫上,听到开门声,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仿佛对两人的风尘仆仆与心绪不宁毫无兴趣。
申菲菲疲惫地靠在柜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台面的边缘,母亲日记里的字句和王秀兰昏迷前那破碎的音节,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旋转。
“苏……婉……孩子……对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她的神经。那个看似温婉贤淑的苏晴,面具之下竟是如此歹毒的心肠!
顾远没有开更多的灯,他需要这昏暗和安静来整理思绪。
他先给自己和申菲菲各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密封袋里取出那张包裹着浅灰色线头的纸巾,摊开放在柜台桌面上。
那线头极其细微,混绒的材质,颜色是那种低调而显质感的浅灰。
“梁渠。”顾远走到窗边,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这个,你能‘看’出点什么吗?比如……它最近接触过谁?或者说,它来自哪里?”
他知道这要求听起来很玄乎,但梁渠的存在本身就不寻常。这只猫似乎总能感知到一些超越常理的东西,一种附着在物品上的“气息”或“印记”。
梁渠这次连眼皮都懒得抬了,只是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近乎嗤笑的呼噜声,尾巴尖不耐烦地甩动了一下。
申菲菲看着这一幕,心里刚升起的一点荒诞的希望又沉了下去。
依靠一只猫来破案?听起来确实可笑。她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顾远,我们还是等静姐那边的消息吧。或者,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梁渠却忽然动了。
它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极尽慵懒的懒腰,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跳下窗台,无声地走到柜台边。
它低头,鼻子凑近那根线头,轻轻嗅了嗅。
顾远和申菲菲立刻屏住了呼吸。
梁渠的金色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收缩,仿佛聚焦于某种无形之物。它没有碰触线头,只是围着那纸巾绕了小半圈,然后抬起头,看向顾远,又转向小店角落里一个堆放杂物的旧木箱。
那木箱里放着一些顾远平时不太用到的零碎物件,还有一些顾客遗忘或者暂时寄存的东西。
“那里?”顾远心中一动,走到木箱前,蹲下身翻找。申菲菲也凑了过来。
箱子里东西很杂,旧报纸、几个空瓷瓶、一捆麻绳……顾远耐心地翻看着,手指忽然触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拿出来,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的小包袱。
他记得这个。大概是半年多前,一个神色匆匆的中年妇人拿来店里,说暂时寄存,过几天来取,结果就再也没出现过。
包袱不大,掂着有些分量,但不算沉。
顾远将包袱放在柜台上,解开了系着的布扣。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一件叠放整齐的……浅灰色羊绒开衫。质地细腻,款式简约大方,但仔细看,袖口处有一处不明显的勾丝破损,颜色似乎也因为洗涤而微微有些泛旧。
顾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立刻拿起那根线头,小心翼翼地靠近开衫袖口勾丝破损的附近。
颜色、材质、粗细……几乎一模一样!
“这……这是苏晴的衣服?”申菲菲难以置信地低呼,“怎么会在这里?”
顾远眉头紧锁,回忆着:“大概半年前,一个陌生女人拿来寄存的。
她说很快来取,但一直没来。” 现在想来,那个女人的描述……虽然记不太清容貌,但身形气质,似乎与苏晴有几分相似?
难道苏晴早就开始布局?这件衣服是她故意留下的?还是那个寄存的女人与她有关?
梁渠跳上柜台,蹲坐在那件开衫旁边,伸出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袖口的位置,然后抬起金色的瞳孔,看了看顾远,又看了看门外漆黑一片的街道,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洞穿黑夜,看到某种无形的联系。
“它在告诉我们……这件衣服,和那根线头,以及苏晴,存在着强烈的关联。”
顾远解读着梁渠的暗示,“但这关联具体是什么?为什么衣服会在这里?”
他重新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林静的电话,语速加快:“静姐,有新情况。我们需要你查第三件事:大约半年前,有没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中年妇女,在苏晴的指使下,往我店里寄存过一个深蓝色土布包袱?
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羊绒开衫。还有,重点查一下苏晴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符合描述的心腹或者可用之人。”
电话那头的林静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立刻应承下来。
等待林静回电的时间格外煎熬。申菲菲坐立难安,一会儿盯着那件开衫,仿佛要把它烧出两个洞来,一会儿又走到窗边,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急切。
顾远则沉默地擦拭着柜台,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零散的线索拼凑起来。衣服、线头、王秀兰指甲里的挣扎痕迹、半年前的寄存……苏晴到底在下一盘怎样的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顾远的手机终于再次响起,是林静。
“小远,查到了几点。”林静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第一,苏晴今天下午的行踪。
她的司机证实,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苏晴让他开车去了西区老城附近的一个高端茶舍,说是见个朋友,但她在茶舍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独自离开了,司机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她才回来。时间上完全足够她去王秀兰家。”
“第二,苏晴和李建明。明面上的资金往来很干净,但我挖到一条暗线。李建明一个远房表侄名下新成立的一家小贸易公司,在过去一年里,接收过几笔来自海外离岸账户的汇款,总额不小。而那个离岸账户的开户信息虽然隐蔽,但经过多层穿透,最终指向了一个与苏晴母亲家族有旧交的基金会。这很可能就是他们利益输送的渠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关于那件衣服和寄存的女人。”林静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调取了半年前你店门口那个时间段的模糊监控,比对了一下,那个寄存衣服的女人,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她的身形和走路姿态,和苏晴身边用了快十年的保姆,张桂芳,高度吻合!”
张桂芳!苏晴的保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了起来!
苏晴指使她的保姆,在半年前就将一件自己的衣服寄存到顾远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将来万一事情败露,可以嫁祸给顾远,说证据是他伪造的?还是另有深意?
而今天下午,她亲自去了王秀兰家,试图制造自杀假象灭口。
在挣扎中,王秀兰无意间抓下了她开衫上极其细微的线头。这线头,与她半年前寄存在这里的衣服材质完全相同!
这是一个几乎完美的闭环证据链的前置准备!她早就想好了退路和栽赃的对象!
“好深的心机……”顾远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苏晴不仅狠毒,而且心思缜密得可怕。
“我们现在有证据了!对不对?”申菲菲激动地抓住顾远的手臂,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衣服在这里,线头匹配,静姐查到了她和李建明的资金关联,还有她的行踪!我们可以报警抓她了!”
顾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差一点。这些证据链还不够牢固。
衣服是保姆寄存的,苏晴完全可以推脱不知情。离岸账户的关联需要更直接的证明。行踪她也可以狡辩是去喝茶。最关键的是,王秀兰还没有清醒,无法提供直接指证。”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但是,我们已经非常接近了。苏晴现在一定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不知道王秀兰到底会不会醒,醒了又能说出多少。她更不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衣服和资金往来。”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我们要给她施加压力,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怎么做?”申菲菲急切地问。
顾远拿起那件浅灰色开衫,目光深沉:“把这件衣服,‘还’给她。”
“什么?”申菲菲不解。
“不是真的还给她本人。”顾远解释道,“我们可以通过一些‘不经意’的渠道,让她知道,这件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寄存的衣服,现在已经回到了我们的视线里,并且我们正在调查它和王秀兰案件的关联。
同时,让静姐‘泄露’一点关于离岸账户和那个贸易公司的风声给她。”
他看向申菲菲,眼神坚定:“一个人在巨大的压力下,尤其是在自以为完美的计划出现漏洞时,很容易会慌乱,会采取更极端的行动来弥补。我们要逼她动起来!只要她一动,就一定会留下新的、更直接的破绽!”
这是一步险棋。可能会让苏晴狗急跳墙,但也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唯一方法。
申菲菲看着顾远,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稳与决断,心中的慌乱和愤怒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她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梁渠不知何时又跳回了窗台,金色的瞳孔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在凝视着那个隐藏在繁华都市阴影下的、即将被惊动的猎物。它轻轻地“喵”了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