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菲菲离开小店时,夜幕已然低垂。她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映照在她略显疲惫却依旧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店内顾远与陶醉之间那种自然流露的亲昵,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不深,却持续地散发着微妙的酸胀感。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驱散。她是申菲菲,是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独自撑起半边徐氏的申菲菲,不该,也不能被这种小儿女的情愫困扰。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叫陶醉的女孩,以及顾远对她毫不掩饰的纵容,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那是一种源于“过去”和“习惯”的威胁,是她这个“后来者”难以轻易跨越的鸿沟。
她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决定将精力重新投入到永无止境的工作中去。或许,只有事业上的成就和掌控感,才能填补此刻心中那莫名的不安。
与此同时,小店内,送走了申菲菲的顾远,并没有立刻继续之前的工作。他站在柜台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台面,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若有所思。
梁渠从窗台跳下,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他脚边,仰起头,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
“怎么,情感纠纷,让你也感到困扰了?”梁渠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直接在顾远脑海中响起。
顾远低头看了它一眼,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地问:“你觉得陶陶怎么样?”
“心思单纯,执念颇深。”梁渠甩了甩尾巴,评价得言简意赅,“她对你的依赖,早已超出了妹妹对哥哥的范畴。至于那个姓申的女人……”它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她心性坚韧,目标明确,但内心亦有脆弱之处。她对你的情感,掺杂着感激、信任,以及……连她自己或许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倾慕。”
顾远微微蹙眉。梁渠作为灵兽,感知远比人类敏锐,它的话,往往一针见血。
“我只是把陶陶当妹妹。”他陈述道,语气带着一种试图说服自己般的肯定。
“是吗?”梁渠跳上柜台,凑近顾远,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那你为何在她靠近时,心跳会偶尔失序?为何在她流露出对申菲菲的敌意时,你会感到一丝无奈却又纵容的笑意?顾远,别自欺欺人了。你对她,或许始于责任和习惯,但早已悄然变质。只是你习惯了将她置于‘妹妹’的位置,不愿,或者不敢去深究罢了。”
顾远沉默了下来。梁渠的话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涟漪。他对陶醉,确实不同。那种保护欲,那种纵容,那种在她靠近时心底泛起的柔软和……悸动,似乎真的无法再用单纯的“兄妹之情”来概括。
而申菲菲……他欣赏她的坚韧和聪慧,在她身上能看到与自己相似的、背负着某些东西前行的影子。他与她之间,有一种成年人的默契和相互扶持,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更像是黑暗中的旅人看到了彼此手中的微光,自然而然地想要靠近、取暖。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此刻在他心中交织、碰撞,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
“顺其自然吧。”最终,他只能对梁渠,也是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
陶醉果然听话地每天放学后就往“忘忧”跑。有时顾远在忙,她就自己找个角落写作业,或者逗弄一下被迫营业的“保镖”梁渠。有梁渠蹲在教室窗外或者校门口,那个秦老师果然收敛了许多,没再找借口接近她,只是偶尔投来的目光依旧让陶醉觉得不舒服,但好在有惊无险。
而申菲菲,也如她所说,没有再因为私事来小店,所有的联系都围绕着公事,语气专业而疏离。顾远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隔阂,但他并没有主动去打破。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厘清思绪。
这天下午,陶醉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一进门就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远哥哥!你看!我数学小测满分!”她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这是奖励给你的!”她把盒子塞到顾远手里。
顾远打开一看,是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深蓝色的笔身,线条流畅,透着沉稳的质感。
“怎么突然送我这个?”顾远有些讶异。
“因为你总是用那支旧钢笔记账啊,都磨掉漆了。”陶醉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而且,我用的是我自己攒的零花钱,没找我妈要!”
看着她那副“快夸我懂事独立”的小模样,顾远心头一软,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谢谢陶陶,钢笔很漂亮。”
“嘿嘿,”陶醉满足地笑了,随即又想起什么,皱了皱鼻子,“不过,那个秦老师,今天发卷子的时候,又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我,还说什么‘陶醉同学果然很有天赋,老师很欣赏你’,恶心死了!”
顾远眼神微冷,但语气依旧平静:“不用理他。梁渠不是一直在吗?”
“嗯!”陶醉用力点头,拍了拍书包,“梁渠大人今天蹲在走廊的消防箱上,气场两米八!那个秦老师都没敢多看我几眼!”
被点名的梁渠在窗台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表示这种小场面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顾远的手机响了,是陶妈妈打来的。
“小远啊,陶陶在你那儿吧?哎,真是多谢你了,这孩子,有事也不跟家里说,多亏有你……”陶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感激,然后又压低了些,“那个秦老师的事,我悄悄打听了一下,确实有些风言风语……我已经跟她们班主任提过了,让多留意。唉,这都什么事儿……”
顾远安慰了陶妈妈几句,表示陶醉在他这里很安全,让她放心。
挂断电话,陶醉眨巴着眼睛看着顾远:“我妈是不是又唠叨了?”
“她是关心你。”顾远收起手机,正色道,“陶陶,以后有什么事,还是要多跟妈妈沟通,知道吗?不能总是依赖我。”
陶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闷闷的:“我知道……可是,跟妈妈说,她只会担心,要么就是直接冲去学校。只有远哥哥你……你会听我说,会相信我,还会用你的方式保护我……”
她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远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也知道……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少女的目光清澈而直接,里面蕴含的情感炽热得几乎要烫伤顾远。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不再掩饰的依赖背后,汹涌着的是怎样一份浓烈的情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习惯性的“你还小”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店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药材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微响,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复杂情愫。
梁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陷入僵局的男女。它觉得,这比它看过的任何一场人间戏剧都要精彩。它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那名为“缘”的丝线,正在剧烈地颤动、交织,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大的波澜。
最终,顾远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避开了陶醉那过于灼热的目光,转身走向咕嘟作响的药罐。
“作业写完了吗?没写完就快去写。”
他选择了逃避。
陶醉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她没有再纠缠,只是默默地走到常坐的角落,拿出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知道,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就再也回不去了。而她,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