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林静的电话，顾远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秦老师车祸的消息确实让他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那种人渣，酒后驾驶出事，似乎也不是完全说不通？至于林静提到的那些“巧合”，顾远揉了揉眉心，或许是自己最近神经太紧绷了，看什么都觉得有阴谋。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蹭过来的梁渠，它正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琥珀色眼睛望着自己，尾巴尖悠闲地摆动。
“看什么看？”顾远没好气地说，“是不是又在心里吐槽我们凡人庸人自扰？”
梁渠轻盈地跳上窗台，与他并肩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意念传音里带着一贯的慵懒和高傲：“哼，你们那些争权夺利、狗屁倒灶的事，本妖才懒得理会。本妖只关心，今晚的罐头是什么口味？还有，对面陶家丫头今天会不会带小鱼干来？”
顾远哑然失笑。也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一个开文玩小店、偶尔帮街坊看看小毛病的普通人，操那么多心干嘛？秦老师那是罪有应得，至于其他的，交给警察和法律就好了。
他决定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正好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陶醉发来的信息，带着可爱的颜文字：“远哥哥，我放学啦！今天能去店里吗，我想吃你做的冰糖炖雪梨了。”
看着这充满活力的文字，顾远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他迅速回复：“来吧，路上注意安全。雪梨已经准备好了。”
“梁渠，”他转头对白猫说，“陶陶一会儿过来，看着她点，别让她走路光看手机。” 虽然觉得可能多此一举，但叮嘱一句总没错。
梁渠甩了甩尾巴，算是应了，心里想的却是：又有机会蹭点甜品边角料了，完美。
大约二十分钟后，风铃清脆作响，陶醉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了进来。她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马尾辫随着动作一晃一晃，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远哥哥！我回来啦！”她先跟顾远打了招呼，然后立刻蹲下身去摸梁渠，“小白，今天有没有想我呀？”
梁渠象征性地“喵”了一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眼睛却瞟向顾远的方向，用意念催促：“甜品！甜品！”
顾远失笑，对陶醉说：“先洗手，雪梨马上就好。作业多吗？”
“还好啦，今天效率超高，在学校就写完一大半了！”陶醉开心地说，熟门熟路地去后面小洗手台洗手。她很喜欢来顾远店里，这里安静，有书香墨香，还有疼她的远哥哥和可爱的小白。
很快，小厨房里飘出冰糖雪梨清甜温暖的气息。顾远端着两个白瓷小炖盅出来，一人一盅。炖得晶莹剔透的雪梨块浸在琥珀色的糖水里，热气袅袅。
“哇！好香！”陶醉眼睛发亮，接过顾远递过来的小勺子，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吹了吹，小心地送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嗯~好好吃！远哥哥的手艺最棒了！”
顾远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里也暖洋洋的。“慢点吃，小心烫。”他自己也尝了一口，清甜润肺，确实不错。
梁渠蹲在陶醉脚边，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陶醉被它逗笑了，小心地舀了一小块没有糖汁、晾得温热的雪梨肉，放到它专用的小碟子里。“小白，这个给你，不能多吃哦，甜的对你不好。”
梁渠立刻埋头苦干，虽然心里觉得这甜兮兮的东西不如肉罐头带劲，但好歹是零嘴，聊胜于无。
两人一猫，在午后安静的小店里，分享着简单的甜品，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陶醉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哪个老师讲课特别搞笑，哪个同学出了糗，运动会要报名什么项目……顾远大多数时间只是微笑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气氛温馨又融洽。
之前那些关于秦老师、神秘老者、潜在危险的纷乱思绪，在这个平凡的傍晚，被少女清脆的笑语和冰糖雪梨的甜香悄然驱散。顾远想，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有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但更多的是这些琐碎而真实的温暖瞬间。
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至少此刻，冰糖雪梨很甜，夕阳很美，身边的人笑容很暖。
接下来的几天，顾远的生活似乎真的回归了往日的平静。秦老师的事渐渐被人们淡忘，学校迎来了新的实习老师，一切如常。那位神秘老者再未出现，仿佛那天的警告只是顾远的错觉，或者对方真的只是“路过提醒”一句。
顾远乐得清静，继续经营着他的“顾氏文玩”。生意依旧不温不火，但时不时有像之前那位老先生一样的识货之人，或者给同学挑选礼物的学生上门，倒也能维持生计，偶尔还能给梁渠改善一下伙食，虽然这位“猫妖”大爷依旧对罐头的口味挑三拣四。
陶醉几乎每天放学都会来店里报到，有时是来写作业，有时是单纯来玩，顺便“投喂”一下梁渠，或者蹭一顿顾远做的简单饭菜。顾远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店里多了少女清脆的笑语和活泼的身影，似乎连那些老旧的物件都焕发了一丝生机。
这天下午，天气突变，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闷雷在远处滚动。眼看一场大雨将至。
“远哥哥，看样子要下大雨了，我妈妈让我早点回去帮忙收晾在外面的东西。”陶醉看了看天色，有些遗憾地收拾书包，“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饭啦。”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别淋着。”顾远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备用雨伞递给她，“带上这个。”
“谢谢远哥哥！”陶醉接过伞，甜甜一笑，又弯腰摸了摸梁渠的脑袋，“小白，我走啦，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梁渠敷衍地“喵”了一声，注意力全在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上，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大雨有些不安。
陶醉刚离开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很快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一片朦胧。街上行人匆匆，各自寻找避雨之处。
顾远正准备提前关店，忽然，店门被有些急促地推开，带进一股潮湿的水汽和凉意。
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穿着被雨淋湿了些的米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头发微湿，脸上带着些疲惫，但眼神清正。他怀里似乎小心翼翼护着个用防水布包裹的长条状东西。
“抱歉，老板，雨太大了，能在您这儿避会儿雨吗？”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声音温和。
“当然可以，快请进。”顾远连忙招呼，“这边坐，擦擦身上的水。”他指了指茶座，又递过去一盒纸巾。
“谢谢，谢谢。”男人道着谢，在茶座坐下，小心地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旁边空位上，用纸巾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水珠。
顾远给他倒了杯热茶驱寒。男人再次道谢，捧着茶杯，目光下意识地打量起店内的陈设。当他看到墙上几幅略显冷僻的近代文人山水画时，眼睛微微一亮。
“老板，您店里还收这些？”男人试探着问。
“主要是经营，也偶尔帮人寄卖或者收一些。”顾远答道，看出对方似乎不只是单纯避雨。
男人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旁边那个防雨布包裹：“实不相瞒，我姓周，是个中学历史老师。家里老人前不久过世了，留下些旧东西。我整理时发现了这个，看着像是幅老画，但我不太懂行。本想找个懂的人看看，正好路过您这儿，又下大雨……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您给掌掌眼？”
原来是位老师。顾远心中了然，看对方气质儒雅，谈吐得体，不像有坏心。他点点头：“掌眼不敢当，看看倒是可以。不过周老师，古玩这行水深，我也只是略知皮毛，说的不一定准。”
“没关系没关系，您帮忙看看，我心里大概有个数就行。”周老师连忙说，小心地解开防雨布。
里面是一个略显陈旧的锦盒。打开锦盒，露出一卷泛黄的画轴。周老师戴上一副白手套，极为小心地将画轴取出，在顾远的帮助下，在宽敞的柜台上缓缓展开。
画面逐渐呈现，是一幅设色绢本山水，尺幅不大，但笔墨精到。
顾远仔细看去，心中微微一动。这画风、用绢、设色方式，以及题跋的书风，都带有明显的晚清民国时期某些地域画派的特征。他爷爷留下的笔记里，似乎提到过类似的风格。
“周老师，这画……我能仔细看看题跋和印章吗？”顾远问。
“您请，您请。”周老师忙道。
顾远拿起放大镜，凑近细看。题跋内容是一首即景诗，落款是“丙寅春月，于西山草堂，写此遣兴，**散人”。中间那个名字的关键字磨损得很厉害，只能隐约看到偏旁。
他又仔细辨认那方朱印，印文是白文，笔画繁复，同样磨损严重，但结合残留笔画和布局，顾远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林泉。
这是爷爷笔记里提到过的一位晚清民初的画家，并非当时的一流名家，但在地方上颇有影响，尤擅山水，画风清新雅致，自成一路。因其传世作品不多，且多散落民间，不为大众熟知，但在一些小圈子里，也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周老师，”顾远直起身，斟酌着开口，“这幅画，从绢质、墨色、装裱方式，还有这画风题跋来看，应该是晚清民国的老东西。作者可能是一位叫林泉的地方画家，有一定艺术水准，但并非张大千、齐白石那样的大家。所以市场价值……不会特别高，但在喜欢这类风格或者研究地方画史的人眼里，算是件不错的藏品。”
他没有把话说满，也没有故意贬低。这是爷爷教他的规矩，看不准的少说话，看得准的也要留有余地。
周老师听了，脸上并没有失望，反而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林泉，我好像听我爷爷提过这个名字，说他太爷爷那辈认识一位画画的先生。没想到真是幅老画。谢谢您，顾老板！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踏实了。这画放在我这儿，我也不懂欣赏，还怕保存不好糟蹋了。您看……您店里收这类东西吗？或者，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感兴趣的藏家？”
顾远想了想。这幅画品相还算完整，艺术性也不错，虽然不算重器，但摆在店里充充门面，或者遇到合适的藏家，应该能出手。而且对方是位老师，态度诚恳，他也不愿让对方空跑一趟。
“周老师，如果您愿意出让，我倒是可以按行价收下。价格可能不会让您暴富，但绝对公道。或者，您也可以放在我这里寄卖，卖出去了我收一点佣金。您看哪种方式合适？”
周老师显然对古玩市场完全陌生，听了顾远的话，思考片刻道：“顾老板，我看您是个实在人。这画我也没想靠它发财，放着也是放着。您就按您说的行价收了吧，我也省心。只要别让它明珠蒙尘就好。”
两人商量了一个合理的价格，周老师很满意，顾远也觉得这画收得值。交易完成，周老师拿着钱，再三道谢，雨也小了些，他便告辞离开了。
顾远重新展开那幅林泉的山水画，越看越觉得喜欢。清雅的画风正合他店里的氛围。他打算找个时间重新装裱一下，挂在店里显眼的位置。
梁渠不知何时跳上了柜台，蹲在画边，歪着头看了看，用意念评价道：“嗯，这幅‘破纸’上的‘气’倒是挺干净舒服的，比之前那些顺眼点。看来你这次没看走眼。”
顾远懒得理它的称呼，小心地将画卷起收好。看着窗外渐歇的雨势和亮起来的天光，心情不错。虽然没做成什么大生意，但收到一幅不错的画，帮了一位老师一点小忙，还赚了点合理的差价，这样的日子，平淡却充实。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开始盘算晚上是吃排骨面还是尝试一下新学的葱油拌面。至于梁渠的罐头，今天它表现还行，就开个它最喜欢的鳕鱼口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