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离开后，雨渐渐小了，天色却暗得早。顾远将那幅林泉山水画小心收好，放在柜台后的储物格里，准备第二天再仔细研究如何装裱。
梁渠跳下柜台，踱步到门口，望着湿漉漉的街道，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
“饿了？”顾远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六点，“今天吃鳕鱼罐头，满意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梁渠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勉强，“不过本妖觉得，如果能再加一条小鱼干作为餐后点心，今天的雨水晦气就能完全驱散了。”
顾远失笑：“得寸进尺。”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小鱼干——这是前阵子一位老顾客从海边带回来的特产，梁渠尝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
打开罐头，倒进梁渠的专用食盆，又撒上几条小鱼干。白猫立刻优雅而迅速地凑过去，埋头享用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顾远给自己下了碗葱油拌面，简单却香气扑鼻。他端着面坐到茶桌旁，边吃边翻看爷爷留下的笔记。
笔记里果然有关于林泉的记载。爷爷的字迹工整而略显潦草，写着：“林泉，字静之，晚清秀才，民国后隐居西山，以书画自娱。画风清雅脱俗，尤擅小幅山水，惜传世不多。”
顾远若有所思。爷爷提到的扇面，他好像有点印象，就在店后面储藏室的某个箱子里。看来明天得好好找找，如果能把扇面和这幅山水画放在一起展示，倒是个不错的主题。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陶醉发来的消息：“远哥哥，安全到家啦！雨下得好大，幸好有你的妈妈做了红豆汤，明天给你带一碗！”
后面还附了张照片，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旁边是陶醉比着“耶”的手势。
顾远笑着回复：“安全就好。红豆汤期待中。”
放下手机，他看着窗外的夜色，雨已经完全停了，街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暖黄的光晕。这样平静的夜晚，让人心生安宁。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顾远早早开了店门，将“顾氏文玩”的木牌挂出去，又把几件小巧的玩意儿——一串菩提手串、一方砚台、一对青花小杯——摆到门口的展示架上。
上午的生意总是清淡些，偶尔有晨练归来的老人驻足看看，或是有上班族匆匆路过时瞥一眼。顾远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柜台，整理着货架，将新收的那幅林泉山水画拿出来，在柜台上缓缓展开。
阳光下，绢本的质感更显温润，墨色层次分明。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几间茅屋隐于林木之间，画境清幽，确实有几分脱俗之气。
“你爷爷若在，定会喜欢这幅画。”梁渠不知何时跳上了柜台，蹲在画旁，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画面，“这画者心境澄明，笔下自有清气。”
顾远惊讶地看了梁渠一眼：“你还懂画？”
“本妖活了几百年，什么没见过？”梁渠傲慢地甩甩尾巴，“不过这幅画确实有些特别...除了清气，似乎还藏着点什么。”
“藏着什么？”顾远仔细看了看画面，没发现什么异常。
“说不清，一种很淡的...印记？”梁渠歪着头，“就像有人在这幅画前停留很久，留下了微弱的气息。不是坏事，反而感觉很温和。”
顾远若有所思。如果这画真是周老师家传，那可能是他家中长辈常年欣赏把玩留下的“人气”？不过梁渠能感知到这种细微的东西，倒是提醒了他——这只猫妖的能力，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特别。
十点左右，陶醉来了。今天不是周末，她是趁着课间操的时间溜出来的，手里果然提着个保温桶。
“远哥哥！红豆汤！”她一进门就献宝似的举起保温桶，“妈妈熬了一早上，可香了！”
“陶陶，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学校吗？”顾远接过保温桶，有些无奈。
“课间操嘛，二十分钟呢，我跑得快！”陶醉吐了吐舌头，又蹲下去摸梁渠，“小白，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从书包侧袋掏出一小包东西，打开是几条烘干的小鱼干，看包装就知道不便宜。
梁渠立刻来了精神，“喵”了一声凑过去，用脑袋蹭陶醉的手。
“你就惯着它吧。”顾远摇头，打开保温桶，红豆的甜香立刻飘散出来。汤熬得浓稠，里面还加了小汤圆，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妈妈说你一个人开店，吃饭肯定凑合，让我多照顾你。”陶醉认真地说，随即又笑起来，“不过远哥哥做饭其实很好吃啦！”
顾远心里一暖。陶醉的母亲陶阿姨是街道办的干事，热心肠，知道他独自在这边开店，家里又没什么亲人，一直很关照他。
“替我谢谢陶阿姨。”顾远舀了一勺红豆汤尝了尝，甜度适中，软糯香浓，“很好喝。”
陶醉开心地笑了，随即注意到柜台上的画：“咦，新收的？”
“嗯，昨天那位周老师出让的。”顾远简单讲了讲画的来历。
陶醉凑近仔细看，她虽然不懂书画鉴赏，但审美眼光不错：“这画看着好舒服，让人心里安静。”
“作者叫林泉，是位隐居的画家。”顾远指着题跋处，“你看这里，丙寅年，应该是1926年或1866年，看这绢本和墨色，更可能是1926年。”
“快一百年了啊...”陶醉轻声说，眼神里有些敬畏，“一百年前，画这幅画的人，坐在窗边，看着眼前的山水，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顾远微微一怔。是啊，近一个世纪前，那位名叫林泉的画家，在某个春天的西山草堂，提笔作画时，是怎样的心境？
“也许就是‘写此遣兴’吧。”顾远说，“不为名利，只为抒发胸中逸气。”
陶醉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远哥哥，这画右下角...是不是有个小小的印记？好像不是印章。”
顾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画面右下角的岩石边缘，确实有个极淡的墨点，乍看像是作画时不慎滴落的，但形状似乎过于规整。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看，那是一个很小的、类似梅花的五瓣标记，墨色极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
“这是...”顾远皱眉，“不像滴墨，倒像是故意点的标记。”
“会不会是画家的暗记？”陶醉猜测。
“有可能。”顾远记下这个发现，打算回头查查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相关记载。
陶醉看了看手表：“呀，我得回去了，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不能迟到！”
“快去吧，路上小心。”顾远叮嘱。
“嗯！远哥哥再见，小白再见！”陶醉挥挥手，像只小鸟一样飞出了店门。
顾远摇摇头，继续研究那幅画。那个梅花标记让他有些在意，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图案。
整个下午，店里来了几拨客人。一对老夫妇来看砚台，最后买走了一方普通的端砚；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挑了串星月菩提，说是送给男朋友的生日礼物；还有个中年男人在店里转了很久，对几件瓷器问得很细，但最后什么也没买。
顾远也不介意，做文玩生意就是这样，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更何况他开店本就不是纯粹为了赚钱，更多是守着爷爷留下的这点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