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偶遇

作者:苏猫饼 更新时间:2025/12/5 14:37:20 字数:4877

美术馆展览开幕当天,顾远特意提早关了店门。

梁渠蹲在柜台上,看着他换上那件很少穿的浅灰色中式立领衬衫,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不以为然。

“不过是个聚会,何必如此郑重?”它的意念传来,带着一贯的慵懒。

“尊重场合罢了。”顾远整理着袖口,“你今天自己看店,还是跟我去?”

“本妖才不去那种人多的地方。”梁渠甩甩尾巴,“不过.如果你回来时能带些美术馆附近那家‘老王记’的卤牛肉,本妖可以考虑原谅你抛下我独自赴宴的行为。”

顾远失笑:“知道了,卤牛肉。”

出门前,他检查了一遍店里的门窗,又给梁渠的食盆添满了猫粮和水。白猫已经跳上窗台,找了个阳光最好的位置蜷缩起来,眯着眼睛,一副“你快走别打扰我晒太阳”的架势。

秋日的午后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梧桐叶边缘开始泛黄。顾远步行去美术馆,路程不远,二十分钟左右。路过“老王记”时,他果然进去买了半斤卤牛肉,让老板切好打包。

市美术馆是栋颇有现代感的建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口已经布置了展览海报,“被遗忘的画家——近代地方艺术寻踪”几个字飘逸有力。顾远看到海报一角印着林泉那幅山水画的小图,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满足感。

进入大厅,苏文心正在接待处忙碌。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改良旗袍,外搭米白色针织开衫,显得知性又温婉。看到顾远,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顾老板,您来了!”她笑着说,“请这边签个到。展览还没正式对外开放,现在是媒体和特邀嘉宾预览时间。”

顾远签了名,接过苏文心递来的嘉宾证。展厅里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画作前低声交谈。他远远看到自己的那两件林泉作品被安置在一个独立展柜里,灯光柔和,衬得画作更加雅致。

“那位老先生来了吗?”顾远问。

“还没,他说会稍晚些到。”苏文心看了看手表,“我先带您看看展览?这次我们一共展出了十七位画家的四十三件作品,都是近现代在地方上有影响但被主流艺术史忽略的画家。”

顾远点点头,跟着苏文心走进展厅。展览布置得很用心,按地域和画派分成了几个区域,每幅画旁都有详细的标签说明。来看展的人多是中老年人,气质儒雅,应该都是艺术圈内人或资深爱好者。

他在一幅民国女画家的花卉图前驻足。画的是几枝秋菊,笔墨清丽,题跋字迹娟秀。标签上写着画家名叫沈清如,原是大家闺秀,后家道中落,以卖画为生,晚年凄凉。

“这位沈女士的画很有灵气。”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顾远转头,是位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先生,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手里拄着根紫竹手杖。老先生的眼睛很亮,正专注地看着那幅菊花图。

“确实,用色淡雅,但自有风骨。”顾远接话道。

老先生这才看向顾远,微笑颔首:“年轻人也懂画?难得。”

苏文心适时介绍:“陈老,这位就是林泉那两幅作品的收藏者,顾远顾老板。顾老板,这位是陈墨斋陈老先生,是我们这次展览的特邀顾问,也是研究地方画史的专家。”

陈墨斋眼睛一亮:“原来是你!那幅《西山草堂图》品相保存得真好,还有那扇面,难得一见啊!”

“陈老过奖了。”顾远谦逊道,“只是家传之物,碰巧保存下来了。”

“家传?”陈墨斋若有所思,“令祖是...”

“先爷爷顾文渊,生前也喜欢收藏些字画。”

“顾文渊...”陈墨斋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那位在津门开过‘文渊阁’书铺的顾先生?”

顾远有些惊讶:“您认识爷爷?”

“有过一面之缘,很多年前了。”陈墨斋感慨,“那时候我还年轻,去津门访友,在顾先生店里看过一幅董其昌的山水,印象深刻。没想到今日能遇见他的后人。”

两人边走边聊,来到林泉作品的展柜前。陈墨斋仔细看了又看,尤其是那个梅花标记。

“这个标记,我在林泉的其他作品上也见过。”陈墨斋说,“但一直不明白含义。直到去年,我在整理一些旧资料时,发现了一本林泉友人的日记抄本,里面提到了这个标记。”

顾远心中一动:“日记里怎么说?”

“说林泉每完成一幅满意的作品,就会在不起眼处点一个梅花记,取‘梅花香自苦寒来’之意,也是他对自己艺术追求的隐喻——不求闻达,只愿在清寒中保持品格。”陈墨斋缓缓道,“但这个标记还有另一层含义。”

他顿了顿,看向顾远:“林泉晚年,将一批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分别赠予几位知交,每幅画上都有这个梅花记。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这些带梅记的画,将来若有机会重聚,便是缘分。”

“重聚?”顾远不解。

“林泉似乎相信,这些画自有灵性,若分散各处,终有一日会因缘际会,再次相聚。”陈墨斋微笑,“听起来有些玄乎,但艺术家的想法,往往如此浪漫。”

顾远看着展柜里的画,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如果陈老所说为真,那这些带梅花标记的画,就像是散落各处的拼图,等待着有一天被重新收集、聚首。

“陈老,您说您也收藏了一幅林泉的画?”顾远问。

“正是,今天带来了,在后面的休息室。”陈墨斋说,“一会儿展览正式开幕后,我拿给你看。那幅画上,也有这个梅花标记。”

正说着,展厅里响起轻柔的音乐,开幕式要开始了。苏文心匆匆过来:“陈老,顾老板,请到前面就座。”

简短的开幕致辞后,是媒体采访和自由观展时间。顾远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便悄悄退到展厅一角。没想到刚站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远哥哥!”

陶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今天没穿校服,而是换了件浅粉色的毛衣配牛仔裤,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青春洋溢。她身边还跟着陈雨薇和李浩。

“你们怎么来了?”顾远惊讶。

“苏姐姐给我们送了邀请函!”陶醉开心地说,“她说我们帮艺术节布展有功,特邀我们来见见世面。”

陈雨薇小声补充:“其实是陶醉天天念叨,苏姐姐被她烦得没办法了...”

“雨薇!”陶醉脸红。

三个年轻人在展览里看得津津有味,虽然很多画他们不懂,但那种艺术的氛围让他们新奇又兴奋。陶醉尤其喜欢一幅描绘江南水乡的画,站在前面看了很久。

顾远陪着他们转了一圈,回到林泉展柜时,陈墨斋已经在等着了。

“顾小友,方便的话,现在去休息室看看我那幅画?”陈老邀请道。

顾远点点头,对陶醉他们说:“你们先自己看,我一会儿回来。”

休息室在展厅后方,安静雅致。陈墨斋从随身带的画筒里小心取出一幅卷轴,在桌上缓缓展开。

又是一幅山水,但风格与顾远那幅不同。这幅画的是冬景,雪后初晴,山峦覆雪,寒林萧瑟,但画面一角有间小屋,窗内透出暖黄灯光,意境孤寂中带着暖意。

题跋写着:“甲戌冬月,大雪封山,独坐草堂,偶得此境。林泉。”

甲戌年,应该是1934年。顾远仔细看右下角,果然也有个极淡的梅花标记。

“这是林泉晚年的作品。”陈墨斋说,“笔力更加沉静内敛,但意境更深邃。我得到这幅画的过程也很有意思——二十年前,我在乡下采风,在一个老农家里看到的,当时被用来裱糊窗户缝隙,已经破损严重。”

顾远惊讶:“那怎么...”

“我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修复。”陈墨斋眼中闪过痛惜,“但有些损伤已经无法弥补了。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后来补的笔。”

顾远这才注意到,画面一些地方的绢本颜色略有差异,确实是修复痕迹。

“即便如此,这幅画的气韵还在。”陈墨斋轻抚画面,像在抚摸老友,“每次看着它,我都能想象那位老画家,在大雪封山的冬日,独自坐在草堂里,对着窗外雪景,一笔一画勾勒心中的天地。”

顾远沉默片刻,忽然问:“陈老,您说林泉把带梅花标记的画赠予知交,那您知道他一共画了多少幅这样的画吗?又赠予了哪些人?”

陈墨斋摇摇头:“日记里没细说,只说‘数幅’、‘三五知己’。我研究林泉多年,目前知道的,加上你这幅、我这幅,还有博物馆那幅,以及另外两幅在私人藏家手中的,一共五幅。”

五幅。顾远心中默念。如果这些画真的在等待重聚,那现在已经知道下落的就有三幅了。

“您觉得,林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顾远问,“让画作重聚,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陈墨斋沉思良久:“这可能要联系到林泉晚年的心境。据零星资料记载,他晚年颇感孤寂,知己零落。也许他希望,即使人不在了,这些画——这些他艺术生命的结晶——能有朝一日相聚一堂,就像老友重逢。”

这个解释让顾远心中有些触动。艺术家的心思,果然细腻而浪漫。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交换了联系方式。陈墨斋对顾远说:“如果以后你遇到其他带梅花标记的林泉画,或者相关的资料,方便的话请告诉我一声。我这把年纪了,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解开一些关于这些画家的谜团。”

“一定。”顾远郑重答应。

回到展厅时,开幕式已接近尾声。陶醉他们还在看画,见到顾远,兴奋地围过来。

“远哥哥,那个老爷爷的画好看吗?”陶醉问。

“好看,是林泉的雪景图。”顾远简单说了说。

“真好...这些画经历这么多年,还能被人珍惜、修复、展览。”陈雨薇轻声说,“就像画家的生命在延续一样。”

李浩挠挠头:“我不太懂画,但能感觉到,每幅画背后都有故事。”

这时苏文心走过来,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睛发亮:“今天很成功!媒体反应很好,几位老先生都说展览做得用心。”

她看向顾远:“顾老板,谢谢您的支持。陈老刚才跟我说,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该我谢谢你们,让这些画有机会被更多人看到。”顾远真诚地说。

离开美术馆时,天色已近黄昏。顾远想起答应梁渠的卤牛肉,便绕道去“老王记”取了早上订的牛肉。回到店里,白猫果然已经在窗台上等得不耐烦了。

“哼,还知道回来。”梁渠的意念里满是抱怨,“本妖独自看守店铺,劳苦功高,卤牛肉须加倍。”

“加倍没有,就这些。”顾远把牛肉倒进它的食盆,“今天怎么样?有客人吗?”

“三拨人,两拨看看就走了,一拨买了串什么菩提子。”梁渠一边优雅地吃着牛肉,一边用意念汇报,“对了,下午有个奇怪的人路过,在店门口站了很久。”

“奇怪的人?”顾远正在倒水,手顿了顿。

“一个老头,看着普普通通,但身上的‘气’很特别。”梁渠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他在门口看了看你的招牌,又看了看橱窗,站了大概五分钟,然后走了。”

顾远走到门口,街道上行人寥寥,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可能是路过的客人吧。”他说。

“也许。”梁渠继续低头吃肉,但用意念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气息...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感应过,但想不起来了。”

顾远没太在意。开店久了,什么奇怪的客人都有。他收拾了一下,开始准备晚饭。今天去美术馆,感触颇多,他想静一静。

晚饭后,他坐在茶桌旁,翻看爷爷的笔记。笔记里关于林泉的记载不多,但有一处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静之画,清气充盈,观之可静心。其晚年作品,尤见功力,惜流传甚少。尝闻其有‘梅记之作’,皆为得意之笔,散落四方,若有机缘,或可一聚。”

顾远心中一震。爷爷也知道“梅记之作”和“重聚”的说法!难道爷爷生前也在寻找其他林泉的画?

他继续翻找,在笔记后面几页,发现了一张夹着的泛黄纸条。纸条上用工整的小楷列着几个名字和地名:

“《西山草堂图》-自藏

《寒江独钓扇面》-自藏

《雪霁图》-下落不明

《春山晓雾》-津门周氏

《秋林读书》-江南某藏家”

顾远的手指停在“《春山晓雾》-津门周氏”这一行。周氏...会是周老师家吗?他那幅《西山草堂图》不就是周老师家传的?

但爷爷写的是“津门周氏”,周老师家一直在这座城市,不是津门。也许是另一支?或者爷爷的信息有误?

再看“《雪霁图》-下落不明”,这会不会就是陈墨斋收藏的那幅雪景图?但陈老是在乡下发现的,不是从什么藏家手中得来的。

顾远感到一阵困惑,又有些兴奋。爷爷留下的线索,陈老的研究,林泉画作上的梅花标记...这一切似乎正在慢慢串联起来。

窗外,夜色渐深。顾远收起笔记,揉了揉眉心。今天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

梁渠跳上茶桌,蹲在他面前,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你爷爷,”它的意念忽然传来,“不是普通人。”

顾远一愣:“什么意思?”

“本妖刚想起来,那个下午在门口的老头,身上的气息...和你爷爷笔记上的很像。”梁渠盯着他,“很淡,但那种‘文气’中带着点特别的东西,和你爷爷留下的东西上的气息一样。”

顾远心中一震:“你是说...”

“本妖不确定。”梁渠甩甩尾巴,“但如果你要继续追寻这些‘破纸’的秘密,最好小心点。有些缘分,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说完,它跳下茶桌,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自己的猫窝,留下顾远独自坐在灯下,心中思绪翻腾。

他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又看看墙上原来挂林泉山水画的位置。那里现在空着,等待画作从美术馆归来。

也许梁渠说得对,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但不知为何,顾远心中并没有畏惧,反而有种奇异的期待。

那些散落各处的画,那些尘封的故事,还有爷爷留下的线索...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图,正等待着他一片片拾起、拼合。

他轻轻抚摸爷爷的笔记,那泛黄的纸页上有岁月的温度。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