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顾远准时来到三中门口。校车旁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学生，大多是高中生，背着画板画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陶醉第一个看到他，挥手跑过来：“远哥哥！这边！”
她今天穿了身方便活动的运动装，头发扎成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青春洋溢。她身边跟着陈雨薇和李浩，还有其他几个面熟的学生，都是之前来店里看过画的那群孩子。
陆婉清正在清点人数，看到顾远，笑着走过来：“顾老板，麻烦您了。今天要当一天‘顾老师’了。”
“陆老师客气了，我就是来学习的。”顾远说。
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顾远。陶醉自豪地介绍：“这是顾远哥哥，开文玩店的，懂好多古董字画的知识！”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我听说过您，美术馆那个林泉展，有您的收藏对吧？”
“是的。”顾远有些意外，“你也去看过？”
“我爷爷带我去的，他是美术学院的退休教授。”男生说，“他说那两幅林泉的画是这次展览的亮点。”
说话间，人齐了，大家上车。校车驶出市区，朝着西山方向开去。
秋日的早晨，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学生们很兴奋，有的在讨论要画什么，有的在分享零食。陶醉坐在顾远旁边，像只快乐的小麻雀，说个不停。
“远哥哥，你知道西山有什么传说吗？”她神秘兮兮地问。
“什么传说？”
“据说以前有位老画家隐居在那里，画出了很多传世之作。但后来他神秘消失了，有人说他成仙了，有人说他去了远方，再也没回来。”陶醉压低声音，“我们美术社的学姐说，如果在山里找到他当年的草堂，就能获得艺术灵感！”
顾远失笑：“这传说怎么听着像武侠小说？”
“但很浪漫啊！”陶醉眼睛发亮，“一位画家，远离尘嚣，在山中与自然为伴，用画笔记录心中的世界...多美好！”
顾远看向窗外。车子已经驶入山区，道路两旁是连绵的秋色，红的枫，黄的银杏，绿的松柏，层层叠叠，宛如天然的调色盘。
确实，这样的景色，难怪能滋养出林泉那样的画家。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西山脚下的停车场停下。大家带上画具，跟着陆婉清沿着登山步道往上走。
今天的写生地点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台，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山下的村庄和远处的城市轮廓。平台旁有座小亭子，正好可以休息避雨。
“大家自由选择角度，两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分享作品。”陆婉清宣布，“注意安全，不要走远。”
学生们四散开来，寻找自己心仪的视角。顾远没有急着动笔，而是沿着平台边缘慢慢走，观察着四周的景色。
西山不算很高，但山势起伏有致，植被丰富。时值深秋，色彩斑斓，确实是写生的好地方。他想象着近百年前，林泉站在类似的位置，看着相似的景色，心中会涌起怎样的创作冲动。
“顾老师不画吗？”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他叫张明轩，是美术社的社长。
“正要开始。”顾远笑笑，铺开画纸。
他选择画远处的一座山峰，山形秀美，山顶有几块突出的岩石，像沉思的老人。这是林泉画中常见的山形。
磨墨，润笔，落笔。起初有些生涩，但几笔之后，手感慢慢回来了。
张明轩在一旁看着，眼中露出惊讶：“顾老师，您学过国画？”
“小时候学过一点。”顾远专注地运笔。
“这可不是‘一点’的水平。”张明轩认真地说，“用笔很老到，尤其是皴法，很有古意。”
顾远没说话，继续画着。山石的肌理、林木的疏密、云雾的流动...他尽量捕捉眼前的实景，又不自觉地融入了林泉画中的某些韵味。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他的画完成了七八成，还需要些细节渲染。抬头活动脖颈时，发现不少学生都围了过来。
“顾老师画得真好...”
“有点像我们之前在美术馆看到的那种风格。”
“对，就是那个林泉的画风！”
陆婉清也走了过来，仔细看了顾远的画，眼中闪过惊艳：“顾老板，您这手笔...是学过林泉的画法？”
顾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模仿了林泉的风格。也许是这些天研究太多，也许是身在西山，心有所感。
“只是随手画的。”他谦逊地说。
“不，这不仅仅是模仿。”陆婉清指着画面的一处，“你看这里的渲染，还有这树枝的画法，已经把握到了林泉的精髓——清寂中见生机，萧疏中藏温暖。”
学生们似懂非懂，但都觉得很厉害。陶醉更是满脸骄傲，仿佛被夸奖的是她自己。
这时，李浩从旁边的小路跑过来，有些气喘：“陆老师，那边...那边有个破屋子，看起来好古老！”
“破屋子？”陆婉清皱眉，“不是让你们别走远吗？”
“就在那边不远，拐个弯就能看到。”李浩指着一个方向，“看起来像没人住很久了，但结构还挺完整。”
顾远心中一动：“能带我去看看吗？”
陆婉清看了看时间：“离集合还有半小时，一起去看看吧，但要小心。”
一行人跟着李浩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小径走了几分钟，果然看到了一间破旧的木屋。
屋子不大，木质结构，屋顶的瓦片已经残缺不全，门窗歪斜，墙上爬满了藤蔓。但仔细看，能看出当年建造时的精巧——屋檐有简单的雕花，窗棂是传统的格子样式，门前还有三级石阶。
顾远走近些，心脏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这屋子的形制、朝向、甚至门前那棵老松的位置...都和林泉画中的草堂极为相似。
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后墙的角落，发现了一块半埋在上里的石基。蹲下身拨开杂草和泥土，石基上隐约有刻字。
“这是...”顾远仔细辨认。字迹已经风化严重，但还能看出是“西山草堂”四个字，落款小字是“丙寅年立”。
正是林泉那幅《西山草堂图》的创作年份！
“这里...难道就是林泉当年的草堂？”陆婉清也看到了刻字，震惊地说。
学生们骚动起来。传说中的画家草堂，居然被他们无意中发现了！
顾远站起身，环顾四周。从这个角度看出去的景色，远山叠嶂，林木森森，果然和林泉画中的视角高度吻合。
百年前，那位画家就是在这里，对着这片山水，画下了那些流传后世的作品。
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时光倒流，能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窗前，提笔作画。
“我们应该报告文物部门。”陆婉清冷静下来，“如果是林泉的故居，有保护价值。”
顾远点头，心中却涌起复杂的情绪。找到草堂遗址，解开了画作地点之谜，但同时也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历史的沧桑——曾经的艺术殿堂，如今只是山间的破屋。
“远哥哥，你怎么了？”陶醉注意到他的沉默。
“没什么。”顾远摇头，“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百年，可以让一座草堂变成废墟，也可以让几幅画流传下来。”
“但画还在啊。”陶醉认真地说，“只要画还在，那位画家的精神就还在。就像现在，我们站在这里，看着他曾看过的风景，这不就是一种传承吗？”
顾远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睛，忽然笑了：“你说得对。”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草堂的照片，又拍了周围的景色。准备离开时，他在门框的缝隙里，看到一点异样的颜色。
蹲下身细看，是一小块褪色的布片，卡在木头裂缝里。顾远小心地用树枝挑出来，是一块深蓝色的粗布，边缘已经破损。
“这是什么？”张明轩凑过来。
“可能是当年屋主留下的东西。”顾远将布片小心收好。虽然只是普通的布，但在这特殊的场合发现，仿佛有了特别的意义。
回程的路上，学生们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的发现。顾远却有些沉默，一直看着窗外。
回到店里时，已是傍晚。梁渠蹲在柜台上，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
“你身上有山野的气息，”它的意念传来，“还有...一点陈旧的‘文气’。今天遇到什么了？”
顾远简单说了草堂的事，又拿出那块布片。
梁渠凑近嗅了嗅，忽然怔住了。
“这气息...”它的尾巴竖起，“和那幅画上的很像。不，几乎一样。”
“你是说，和林泉的画气息一样？”
“对，就是那种干净的、沉静的‘文气’。”梁渠肯定地说，“这块布，应该是那位画家用过的东西。虽然很淡了，但本妖不会认错。”
顾远握着那块小小的布片，仿佛握住了百年前的一缕时光。
夜深人静时，他将布片放在爷爷的笔记旁。翻开笔记，看着关于林泉的记录，再想想今天的发现，忽然明白了什么。
爷爷收集林泉的画，也许不只是欣赏艺术，更是在寻找一种精神上的共鸣，一种远离喧嚣、坚守内心的生活方式。
而今天在西山，站在草堂遗址前，他好像触碰到了那种共鸣。
窗外月色如水。顾远铺开宣纸，就着灯光，开始画今天见到的草堂。
这一次，他没有模仿任何人，只是忠实地记录，破败的木屋，茂盛的杂草，倔强生长的老松，还有远处不变的青山。
画完，他在右下角落款：“癸卯秋日，访西山草堂遗址有感。顾远。”
没有梅花标记，但这幅画，将和他收藏的林泉作品放在一起。
因为它们讲述的是同一个地方，同一种情怀，跨越百年的对话。
梁渠跳上桌子，看着画，许久，用意念说：
“你爷爷若在，定会喜欢这幅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