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草堂遗址后的那几天,顾远总时不时拿出那块深蓝色布片来看。布不大,就手心那么一块,边缘毛糙,颜色洗得发白,但质地还挺结实。
梁渠对这布片的兴趣比对画还大,有回趁顾远不注意,偷偷用爪子扒拉出来闻,被顾远抓个正着。
“说了不准碰。”顾远把布片收进抽屉,“这可能是林泉用过的东西,弄坏了怎么办?”
“小气。”梁渠趴回窗台,尾巴一甩一甩的,“本妖只是好奇,那布上的气息...挺特别的。”
“怎么特别?”
“说不上来。”梁渠歪着头,“除了林泉那种干净的‘文气’,还有点别的...像药草味,很淡。”
药草味?顾远心里一动。林泉手稿里提过,七友中有一位是郎中。难道这布片是那位郎中的?
他把布片小心地装进一个小锦袋,放在柜台抽屉里。每天开店时看上一眼,关店时再看一眼,好像成了习惯。
周三下午,店里来了个生面孔。是个六十来岁的大爷,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拎个布包。他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文房四货的架子前停下。
“老板,这墨锭怎么卖?”大爷拿起一块胡开文的老墨。
顾远报了价。大爷点点头,又看了看别的,忽然问:“听说您这儿收老东西?”
“也收,不过得看是什么。”顾远说。
大爷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本旧书。顾远接过一看,是民国时期的石印本,保存得还行,但不算稀罕。
“这些书...”顾远翻了几页,“是医书?”
“对,家里老爷子留下的。”大爷说,“他以前是中医,这些书用了一辈子。现在老爷子不在了,我们也不懂,放着也是放着。”
顾远看了看,书上有不少批注,字迹工整,应该是大爷父亲的学习笔记。这类书本身不值多少钱,但有批注的,对研究中医史的人可能有点价值。
他给了个公道的价钱。大爷挺满意,一边收钱一边闲聊:“老爷子在世时常说,他师父的师父,民国时候在西山那儿住过,还给个画家看过病。”
顾远心里一跳:“西山?给画家看病?”
“对啊,说是个隐居的画家,姓林还是姓什么...”大爷回忆着,“老爷子说,他师祖医术好,那画家身子弱,常请他上山诊脉。后来两人成了朋友,画家还送了幅画给他师祖。”
顾远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那幅画...还在吗?”
“早没啦。”大爷摇头,“战乱时候丢的丢,卖的卖,谁还留着那些。老爷子就留下这几本医书,还有...”他顿了顿,“对了,还有块蓝布头,说是当年包画用的。我小时候还见过,后来也不知塞哪儿去了。”
蓝布头!顾远几乎可以肯定,大爷说的就是林泉和那位郎中友人的事。他抽屉里的那块布片,很可能就是包画用的布!
“大爷,您家姓什么?”顾远问。
“姓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顾远说,“您父亲留下的医书,我会好好保管的。”
大爷离开后,顾远立刻给周老师打了个电话,把今天的事说了。
“何家...”周老师在电话那头思考,“我记得我母亲提过,外曾祖母好像姓何。但具体是不是同一家,得查家谱。”
“如果能确定,那就能连上线了。”顾远说,“林泉的七友中有一位郎中,如果就是何家的先人,那何大爷说的那幅画,应该就是林泉送给郎中的那幅带梅花标记的画。”
“可惜画已经没了。”周老师叹气。
“但线索还在。”顾远说,“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七友中郎中的后人可能还在本地。”
挂掉电话,顾远看着抽屉里的蓝布片,忽然觉得这块普通的布变得沉甸甸的。它不只是块布,是一段友情的见证,是一段历史的碎片。
傍晚陶醉来店里时,顾远把今天的发现告诉了她。
“哇,像侦探破案一样!”陶醉眼睛发亮,“一块布片引出一个人,一个人又引出更多线索...远哥哥,你说最后能找齐七幅画吗?”
“不知道。”顾远老实说,“已经过去快一百年了,很多东西都散失了。能找到三幅,知道另外两幅的下落,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你不是说,林泉希望这些画能重聚吗?”陶醉认真地说,“也许这就是缘分呢?你看,你无意中收到周老师的画,又遇到陈爷爷,现在又找到何大爷...这些事看起来是巧合,但连起来看,就像有人在把这些线索往一块儿聚。”
顾远笑了:“你倒是乐观。”
“因为这样想有意思啊。”陶醉说,“而且,就算最后找不齐七幅画,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棒了——你在寻找一个被遗忘的画家的故事,让更多人知道他,记住他。这比找齐画更重要,对不对?”
顾远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忽然觉得她看得比自己还通透。
“你说得对。”他点头,“结果重要,过程也很重要。”
第二天,顾远去了趟图书馆,想查查何家的事。地方志办公室的老管理员听说他要查中医何家,推了推老花镜:“何家啊...老城区以前是有个何氏医馆,民国时候挺有名的。不过解放后就慢慢没落了,后人好像都不行医了。”
“您知道何家祖上,有没有一位和画家林泉交往的?”顾远问。
老管理员想了想:“这个倒没听说过。不过西山那片,以前确实住过几个隐士,有文人,有画家,也有懂医术的。那时候交通不便,山上的人生了病,都得请郎中上山。所以山下的郎中和山上的隐士有来往,也正常。”
顾远借了几本地方史料,坐在阅览室翻了半天。在当年《本地新闻》缩印本里,他看到一条简讯:“西山隐士林静之氏,幸得何氏医馆何明堂先生诊治,已见好转。”
何明堂!这应该就是那位郎中友人了。
顾远把这条信息拍下来,又继续翻找。但关于何明堂的记载很少,只知道他是何氏医馆的第三代传人,医术不错,民国后期医馆就关了。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晚。顾远走在回店的路上,秋风吹得梧桐叶沙沙响。路灯下,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回到店里,梁渠正蹲在柜台上等他。
“今天有收获?”它用意念问。
“找到郎中的名字了。”顾远把拍的照片给梁渠看,“何明堂,何氏医馆的医生。”
梁渠嗅了嗅手机屏幕——虽然什么也闻不到,但它好像能通过这种方式感应信息。
“这名字...”它的尾巴轻轻摆动,“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见过?在哪儿?”
“想不起来了。”梁渠跳下柜台,“但本妖的感觉不会错。这名字,最近一定在哪儿出现过。”
顾远想了一会儿,也没头绪。他打开电脑,想上网查查何明堂的资料,但民国时期的地方人物,网上信息少得可怜。
正准备关电脑时,邮箱提示有新邮件。是陈墨斋老先生发来的。
“顾小友:近日整理旧物,发现先父留下的几封书信,其中提及林泉及其友人。有一封提到‘明堂兄近日赴西山为静之诊脉’,说的应是何明堂先生。另,信中提到何先生亦收藏林泉画作一幅,题为《清溪采药图》。此画我未曾见过,不知是否仍在世间。你若得空,可来寒舍一叙。陈墨斋。”
顾远精神一振。《清溪采药图》!这应该就是林泉送给何明堂的那幅画了。画名和采药有关,很符合郎中的身份。
他立刻回复邮件,约了周末去拜访陈老。
周五晚上,顾远正在收拾店面,准备关店,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中年女人,神色焦急。
“请问...是顾老板吗?”女人问。
“我是。您有什么事?”
“我姓何,何春梅。”女人说,“我爸说,前几天来您这儿卖了几本医书?”
顾远想起来了,是那位何大爷的女儿。
“是的,何大爷来过。怎么了?”
何春梅从包里掏出个布包:“我爸回去后,又翻箱倒柜地找,找到了这个。他说,这可能是当年包画用的布,和那些医书是一起的。他觉得您可能用得着,让我送来。”
顾远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深蓝色的粗布,比他自己那块大一些,颜色质地都很相似。布的一角,用白线绣着个小小的“何”字。
“这是...”顾远仔细看那个绣字,针脚细密,虽然褪色了,但还能看清。
“我爸说,这是他爷爷那辈的东西。”何春梅解释,“以前家里开医馆,药材、物品都会绣上姓,以防弄混。这块布,应该是装重要东西用的。”
顾远把自己那块布拿出来对比。两块布质地一样,颜色相近,只是何家这块有绣字,更大些;他那块没有绣字,也小些。
“何女士,您知道这布原来包的是什么画吗?”顾远问。
何春梅摇头:“我爸也不清楚,只说家里以前有过一幅老画,但早就没了。他爷爷去世得早,很多事都没传下来。”
顾远想了想,把林泉和何明堂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春梅听了很惊讶:“原来还有这段故事...我太爷爷确实叫何明堂,医馆的第三代。但我从不知道他和画家有来往。”
“年代久远,很多事都失传了。”顾远说,“这块布很珍贵,您真的愿意留在我这儿?”
“我爸说了,放在我们这儿就是块破布,放您这儿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何春梅说,“而且...如果真像您说的,我太爷爷和那位画家是朋友,那这段历史应该被记住。布放您这儿,比放我们家抽屉里有意义。”
顾远郑重地收下布:“谢谢您和何大爷的信任。我会好好保管的。”
送走何春梅,顾远把两块布并排放在柜台上。灯光下,深蓝色的粗布泛着时光的质感。
梁渠跳上来,仔细嗅了嗅新来的那块布。
“嗯...这块布上的‘人气’更重。”它用意念说,“有很多人摸过,保存了很久。而且,有药草味,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