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不大,但也不小,至少一路走过来,没见过重复的面孔。
在一家悬挂着招牌,瞭高也很卖力的点心铺子里买了几大盒的点心,一股脑都给了秋蝉。
这家是她强力推荐的,似乎很喜欢这里。
之后又采购了些许宗门需要的各类物资,食材,柴火,布料,铁料等,一股脑让人都送到山上去。
商人们不算太亲近,但也称不上生疏。碧落宗的人时常会下来采购物资的。
秋婵解释说,很久以前碧落宗强盛的时候,能庇佑许多城池不受到妖魔鬼怪与山贼盗匪的袭击,所以他们感激恩德,时常会白送物资给宗门。
不过现在宗门自身难保,就别想那么多了。这些城池,已经十几年没被碧落宗保护过了。
态度会显得没那么亲近也理所应当。
倒是有些年纪大的还记得当年碧落宗的恩德,送菜的老头子就带着笑容,压低声音给他们加油鼓劲。
“听说那劳什子宗门要欺负你们,那可不行呐,多吃饭,吃饱了长力气,把坏人都给赶走!”
徐柯不知道怎么应对,倒是她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之后一路回去,城池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路边,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看起来似也有三十余岁年纪了,此刻正与邻人争执。
“周家大郎,你都考了十年了,还考吗?”
“考,为什么不考!”书生模样的青年志得意满:“我写的文章都是最符合古制的,依据古礼书写,就连文章礼法都是完全按照古时规格所为,虽然前几年没中,但我相信考官一定会点中我的!”
“哟喂,大郎,现如今可不是千百年前了,你不研究研究如今的文章,怎么净是想着古制啊?”
“古时岂非比现在强得多?古时鸡犬相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为圣人之治……”
徐柯听的想笑。
比现在还古,那岂不是十几户人家称一国的年代?那当然就鸡犬相闻,夜不闭户了。
一味仿古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书生有点迂腐了。
自然,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不妨碍徐柯感觉有趣。
又拐过几条街,却好像是某家饭馆的后巷,两个系着围裙的帮厨正蹲在墙边闲聊。
一个年轻些,另一个看着却有点显老。
“冯哥,你当初不是考上那啥啥学府了吗,怎个不去念书,过来跟我们这帮市井汉厮混在一起?”
“你当我不想去?怎奈何我这家里遭逢变故,念书哪比得上早点出来赚钱啊,我不赚钱,家里谁养啊!”
“说的倒也是。冯哥,我听前面跑堂的说,你以前写的文章,学道老爷都点过名?”
“哪有的事,你听他乱说?他还说他亲爹是咱们大夏天子呢!”
原来是个早年辍学的文人,如今却蹲在烟熏火燎的后厨了。
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但吃不上饭的时候,可也就得指望这做饭的手艺活着。
再拐过几条街,这一次却是见路边水渠,污泥当中,一群少年正盯着个布衣少年拳打脚踢。
徐柯来时,他们已经打完收工了,为首青年系着发冠,衣着也要更加光鲜靓丽,走过去,还不忘嗤笑着骂上两句。
“小林子,记住了,明天再拿不出来铜板,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水沟里,挨揍的青年擦了一把脸上鲜血,讷讷应声,依旧还是跟在这群人的背后。
看起来倒好像是一场霸凌了。
只是这群人越走越远,徐柯想管也管不了。
最后终于到了城门外,这出城的队伍却也在排队,要经过检查才能出城。
排队无聊,忽见前面有熟人,原来是赶集的母子三人。此刻排队闲极无聊,那小男孩扣挖着前面人的背篓,一下子居然挖开,将里面的粟米洒在地上少许。
前面排队的人转身立刻大骂,想不到小男孩却是将手一指,指向了小女孩。
“我见到了!是姐姐弄的,羞羞羞,姐姐是坏孩子!”
农妇忙一面赔罪给前人,还不忘转身大声喝骂,斥责那小女孩。看的徐柯直皱眉头。
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
本来是这么劝解自己的,但到底还是忍耐不住,终于走上前去。
他倒也不想做别的,只是想跟这几个人说明真相罢了。
……
……
现实。
高楼大厦,霓虹灯闪耀的现实世界,光鲜亮丽与阴影下少有人知的痛苦和压抑。
秦桑从游戏舱里出来,熟练的去厨房准备泡方便面。
这个时间,家里肯定吃过了。
而且,肯定不会给她留。
她习惯了。
自打父亲再婚以后就是这样的。
好东西都是弟弟的,而她,什么都没有。
想不到,拎起水壶,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点热水都没有。
她皱眉,本想着再去烧一壶热水,却见隔壁房间开门,那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拿着水杯走出来,里面水还冒着热气,他却一下子熟练的倒进水槽,然后,对秦桑呲牙一笑:“也帮我烧点热水吧,嗯?”
一下子,秦桑就有一种血气上涌的感觉。
用了壶里的热水,然后把壶里的热水倒掉让她来烧水。
本来想斥责两句,她却看到那个便宜母亲也从主卧里走出来。
毫无疑问,又是仗着父母的权威要训斥她了。
她真的已经习以为常了,低着头,沉默不语,准备接水重新再烧。
然后,再给那个混账东西送一杯热水。
母亲出来以后果然要骂她的样子,但不知怎的,忽然顿在原地,似乎是遇到了什么让她困惑的事情。
见秦桑忙着烧水,她忽然开口:“吃了吗。”
语气生硬,惹人厌烦,像是一只爱答不理,敷衍人的野生动物。
秦桑本来不想回答的,但一想到这么做,肯定连带着也会被父亲一起训斥,就只能强忍着心里窝火,闷闷摇了摇头:“没。马上吃。”
“别烧水了,听着就烦。”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拍在桌子上。
“自己出去买着吃吧,别总觉得好像我们一家亏待了你似的,没短你吃也没短过你穿……”
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沉默,拿起钞票,换上外套出了家门。
虽不知道这女人今天怎么转了性子,但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我们一家?”秦桑自嘲一笑。
原来她反而成了外人了啊。明明她可是父亲的亲女儿,现在居然是一个外来的女人跟她的儿子成了家人,她反倒成了外人。
仰头看着昏黄的路灯,秦桑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似要吐出自己所有的压抑与不满。
好累啊。
如果,能够发生什么改变就好了。
比如那对母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然后改过自新之类的。
她不反对父亲二婚,她只是讨厌父亲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把她当成一个外人。所以只要他们改过自新,秦桑还是愿意接受他们的。
毕竟母亲走的很早,她有意识的时候就没有母亲的印象。
虽说,那不太可能。
……
……
林克不爱上学。
其实倒也不是不爱上学,只是不想见到某些人而已。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一直都是如此。
回寝室的路上,宿舍楼下忽的有人把他阻拦下来。
宿管大爷熟视无睹,当做没看见。
林克抿了抿嘴唇,只能垂着手跟在这几个人身后。
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做不到。
老师们会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团结同学?人家处的那么好,你怎么就弄不明白?
家长们会说,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什么不找一找自己的责任?
但林克要说,去你妈的。
他们要欺负人,需要理由吗?
好欺负的人当然就要被人欺负,哪有那么多原因。
真可惜这里不是游戏,不然他肯定拎着那把‘猎杀黄泉之枪’有一个算一个,挑了这帮王八蛋的菊花。
见了面,林克早已认命,从钱包里拿出大半钞票给了那个染发打唇钉的青年。
想不到对方还觉得不够,又从他钱包里拿了两张钞票。
这下,只剩下几十块钱了。
林克心里一跳:“哥,今天才周一,我还得吃饭……”
“什么?我最近有点耳背,听不清你说什么!”染发青年示意他靠近,等他过来,忽然伸手压住他肩膀,强行把他按在原地。
“怎么的,哥几个要你点钱,耽误你生活了?五十块钱还不够你吃一个星期的?不知道我今天还得往游戏里充钱?没让你去刷厕所,你他妈偷着乐去吧!怎么,有钱去网咖包夜,没钱借我充钱啊?知不知道哥几个在这吹风等你等到半夜!”
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染发青年也没多大兴趣,随意挥了挥手:“滚蛋吧,别说大哥不照顾你,以后谁敢欺负你,跟哥说!”
明明只有你一直在欺负我。
但这话,林克不敢说。
回到寝室,将自己僵硬的身体砸在上铺的硬板床上,林克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累啊。
如果,能够发生什么改变就好了,比如这帮混混一下子改过自新,不但把钱都还给他,而且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之类的。
虽说,那种事情一看就不可能。
……
……
从游戏舱里出来,冯唐拿起电话,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
想了想,他还是先点击了那个备注为‘妈’的电话。
电话接通,那边就是一阵压抑的哭诉。
冯唐听完,额角青筋暴露:“我上个星期打回家的钱,他又拿去用了?”
那边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
冯唐深吸了一口气:“他又打你了?”
那边却连忙回避:“其实你爸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他哪不容易了?是啊,天天出去耍钱不容易,让人骗了还不知道!”冯唐气的几乎要摔碎手机:“那是我上学的钱啊!”
电话另一端就更加讷讷。
知道自己发脾气的对象不对,冯唐叹了口气,语气缓和:“别哭了妈,我晚点再给你汇点钱,可千万别再让我爸找出来!就算他跪下来哭着求你,你也别答应!听见没!”
总算挂断了电话。
冯唐坐在游戏舱一角,浓重的叹了口气。
好累啊。
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想那么早就出来打工,让人家天天喊什么老冯。
可问题不就是没得选择!
初中毕业那年,他考的分数不错,完全可以进入市里最好的那所高中,而不是在村里厮混。
他家境一直不是很好,母亲身体又有病,那年亲戚凑了几万块钱留着给他交学费。
睡觉前,钱就在母亲枕头下面压着。
睡醒后,钱没了。
再也没回来过。
还多了一笔外债。
后来乡政府想给他提供补助,让他去继续念书。
不过,冯唐拒绝了。
他不能继续念书了,家里是用钱的时候,那个不太称职的男人不但花光了他念书的钱,还欠下了一笔对于他这种农村家庭而言,几乎是天价的债务。
那些表面兄弟也理所当然不会借给这个烂赌鬼一分钱。
所以,他放弃了。
他没去念高中,那个夏天,他去了南方,开始打工。
兜兜转转好几年,终于攒了点钱可以回来学手艺。
以前冯唐想上学。
他想过自己念了高中是什么样子,念了大学又是什么样子,他想过自己穿上校服,脸上青春洋溢的是什么样子。
在那个世界,别人会叫他小冯,而不是老冯。
但醒来现实还是厨师服和他好不容易攒钱才上的新东方。
现在,冯唐只想开店。
他想当个小老板,哪怕只是走街串巷的小摊子也行。
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家里简直就像是个无底洞。
真的,要疯了。
如果,能够发生什么改变就好了。
比如父亲终于幡然悔悟,再也不赌博了,以后踏踏实实工作,照顾家庭,能那样子就已经可以了,他也可以攒钱盘个店面,以后去当个餐饮老板,偶尔可以拿一件啤酒,去问问自己一个人吃饭的客人。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虽说,那种事情一看就不可能。
……
……
终于下线了,周杭从游戏舱里出来,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没有退却。
很久没打过风格这么复古的游戏了,让他又有一种回到当年‘无尽的任务’的感觉。
最后一仗,热血沸腾,火焰蒸腾燃烧的**似乎还停留在他的体内,持续分泌着多巴胺,刺激着他那颗本已失意落魄的心灵。
他起身,打量着自己这间小店铺。
海报,机器,游戏,装修。
一切种种,都像当年,小的时候,那个充满吵闹与熙攘,热气腾腾的游戏厅。
他真的很怀念那种感觉。
周杭看不起现在的游戏。
十分讨厌。
垃圾,恶俗,差劲透顶。
和现在的电影一样垃圾,除了爱情还是爱情,谁他妈想玩那些啊!
他不在乎男主角怎么跟女主角谈恋爱,也不想看男主角睡了几个女主角,更不喜欢女主角睡女主角的故事。
他想玩游戏!
他想要的,是游戏本来的样子!
游戏应该是艺术品,游戏应该传递一种责任与价值观,而不是现在的样子。
他真的真的很看不起现在的新游戏。
所以他开了这家复古游戏厅。
所以他生意不是很好。
但没关系,虽然他是家里的长子,但家里不缺钱,不在乎他开游戏厅的小损耗,也不过每个月赔三四万的样子,洒洒水而已。
他要的是认同,要的是快乐!
这家生意不好做的复古游戏厅,就是他的快乐。
也是他所向往的世界。
周杭试过伪装,把自己假装成一个现代游戏的爱好者,但实际上他根本不喜欢,他只是在一开始装成那个样子,过了三十分钟以后就会回归他本来的样子。
装不像,还会白白遭受一些白眼。
用那些人的话说,‘像个小丑一样’。
所以,不装了。
摊牌了。
我,周杭,我讨厌现在的一切游戏,我希望游戏界回到二十年前那个探索发现的时代。
如果未来能够改变,我希望未来重归雅达利崩溃时代,我希望全世界的游戏作者们全体死绝,回到那个野性原始却美好的黄金时代。
我想要的游戏应该是充满了未知与探索,绝不是讲述情情**的无病呻吟。
恶心,令人作呕。
做这种游戏的人有问题。
喜欢玩这种游戏的人问题更大。
我不应当和他们同流合污,我应当有我自己的追求。
他点燃了一颗香烟,趴在游戏厅二楼的小阳台上吞云吐雾,仰望着远处灯红酒绿的大厦。差着一条街区,就是他这间人气罕至的游戏厅。
好累啊。
混杂着烟雾,周杭吐了个烟圈,试图逗笑自己,虽然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如果,能够发生什么改变就好了。
比如那群客人忽然开窍,心甘情愿把小钱钱扔到他这家复古游戏厅里。
又或者,他改变自己的初衷,不再想着什么复古,而是正视现实,去追寻玩家们所喜欢的作品。
但是,那不可能。
周杭有这个自信。
他对老游戏的热爱,恒久不会消退!
“错的不是我,是世界。”自己嘀咕了一下这句中二气度爆表的名言,他随手弹掉燃烧到根部的香烟,转身回了游戏厅。
二层楼,一楼是游戏厅,二楼是他的家。
他就住在这里,和他所钟爱的老游戏住在一起。
一步也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