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留女朋友吃饭，没想到她跟触电一样拔腿就逃，《点地踏月》本来就善跑善跳，话没说出几个字就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只不过有过一次试吃了鲱鱼罐头之后，这家伙就再也不来参加他陆某人的怪味正餐了。
真是的，一点挑战全新领域的精神都没有，没有勇猛精进的态度，这就是你卡关的原因。陆无为小心眼的碎碎念道。
直到吃完午饭，还谨慎地等到了午睡之后，女朋友才又一次来访。
并且带来一部册子。
“小黄书？”
“你看看，这是找老爸要的，有关范在天，范老魔头的跟脚，你来看看。”
岳父卓星神这种混迹江湖灰色领域的人物，他们普遍的特点就是对风声敏锐，情报收集够快够准。
要当初卫尉准备要追杀他的时候，前脚接旨刚出咸阳，后脚卓星神就收到信报处理手尾，要不然哪来的时间把两个女儿托付给他陆某人。
虽然不知道岳父大人从哪条路子搞来的情报，但估计是看着两年前就打不过也拗不过的大女儿，好不容易向他低头一次，就为了表现出自己可靠的一面，动用手头全部渠道，尽全力搞来的情报吧。
陆无为一页一页翻着册子，结合脑子里的大数据分析，挠着自己的下巴。
“嗯……”
抬头看见女朋友满怀期待的表情，于是了然地点点头，也挠挠她的下巴。
“呜……不对！你在做什么啊！你到底看出来什么东西没有啊？！”
哪里不对了，你明明很享受的眯起眼睛，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无为耸耸肩，把册子放下，并没有在细节上纠缠不清，直接说结论：
“……你和范老魔头打起来的话，胜算三七开，你七他三。”
“是经验问题吗？”
“不是，范老魔头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垃圾散修，他练的是《太上化魔》，曾经名震天下的魔道功法。”
天仙地仙魔道，其实同出一脉，早先就说过这个问题，相比天仙地仙修持方法的微妙差异，仙道魔道之间更主要是理念不同，有点先秦时代“争一言以相杀，是义贵于身也”的味道了。
仙道道统传承的核心理念一般都会符合普世价值观，当然，筑樊笼，照本我的心念，原则上来说并不需要符合普世价值观——
——现在的情况只不过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不符合普世价值观的道统，早就被诸子百家的强人伐山破庙，已然杀光，杀绝，杀尽。
而魔道功法的传承呢……其实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性质，他们属于是先辈道统都被灭掉了，徒子徒孙带上传承天南地北的藏，专门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跑，诸子百家再大规模兴师动众的讨伐犯不上，一两个独行游侠又很难铲除他们，红莲教白莲教恶报教都是这种性质的魔道道统。
后面这些魔道初心者渐渐成了气候，心想“反正已经被打成魔道，现在也不用装什么正人君子了”，转而又开始研究那些原本考虑到“可能有悖人伦”的功法，逐渐形成进境快，战力强，而核心观点也越来越极端的魔道传承。
“其实按照修道者的内部划分，这些家伙都属于‘为了升级不择手段’的邪道，不过现在诸子百家的武道势大，他们不清楚修道者的门户分别，一概划分到魔道之中，大家当然也愿意由着诸子百家的说法来。”
“而《太上化魔》不同，是属于……”
“对，正经的，根正苗红的，从一开始就坦然接受魔道身份，在修道者内部也讳莫如深的魔道，远不是那些被逼无奈剑走偏锋的邪道所能比的。”
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这是最古老的道家一支，杨朱学派的思想。
暂且不提这种思想在政治层面上引起怎样的波澜，也不说对后世道家总结“无为”的观点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这种思想本身没问题，只是修持者观想之时，已经开始接近魔道。
不损一毫以利天下，若是道心冷彻还算容易，但天下奉一身的权力与财富，谁会选择放手，谁真能如古井不波。
动了心，动了念，樊笼一破，也就入了执，入了魔。
而《太上化魔》的讲述的道理更简单，更直白，直说强者为尊的道理。
“凭什么你说的善恶才是善恶？你说的美丑才是美丑？我觉得不行，我要黑白由我来定，我要清浊由我来说，因为我够强，真与假正与邪皆尽杀绝，定能屠出个是非对错”——《太上化魔》由此而来，它从一开始就对普世价值观弃之如履，尊崇自己的逻辑，说天下应该按照我的想法运转。
——因为他够强。
这种观点错了吗？
当然没错。
力量是话语权，是决定权，是赢得他者尊重的途径，秦灭六国难道是他的观点多么正确，律法多么契合真理吗？
不是，秦能灭六国，是因为够强，强者能赢，赢家就是正义。
当强到一定程度，觉得太阳应该西升东落，于是捉起满天星斗在手，强行修改地日轨道，也没人敢说不对。甚至主流的声音会主动为其行径赋予一个真善美的理由，来强化这件事的正当性。
——但他还是不够强。
不仅是范在天，加上所有修行《太上化魔》的先辈魔头都不行，否则这本功法就不该称之为“魔”，而是冠以仙、神、圣的名号。
“《太上化魔》本就是五庄分支，还是得了镇元祖师授箓度牒的嫡传。这种观想对象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仙佛神圣，而是某种意念心旨的，都算是地仙道门墙，是的，地仙道也会出魔道。和你的《点地踏月》一样，都是对战斗力特化的功法，品阶不分上下，只不过范魔头心火失衡，维持五气轮转就已经耗去半条命，打不了多久剩下半条命也会很快烧掉。”
卓清涟摸摸自己的大腿，丰满圆润，修长窈窕，有先天丽质的因素，也有《点地踏月》通过经络，将身体调整到更适合奔跑跳跃的因素。
陆无为也想摸一摸，可惜刚伸手就被拍回来。
“你和范魔头约定什么时候再见？”
“约的是后天，还在北门城见面，届时他会带来烹饪仙馔的资材，和巨狼‘白风之灾’的血肉。”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馋啦？”
“很明显不是！如果他不打算做什么吃饭之外的事情还好，若是……哼哼。”
“馋了就直说嘛，我会给你留一点汤头……开玩笑的，我觉得虽然范魔头是个吃人吞魂的混账，但后天应该打不起来。”
“直觉？你的直觉从来不靠谱，上次在诗会上，你说直觉感到那个对我献殷勤的文人是个贪财好色的坏东西，后来人家花了二千两白银为名伶赎身，一时引以为佳话。”
“你得理解男性对同类的斗争心嘛，正所谓假托直觉之说。但这次我对范魔头抱有信心可不是因为直觉，魔道从来不是百无禁忌，他们只是有自己的逻辑，而范在天……”
陆无为又拿起那本写满了范老魔跟脚的小册子。
从秦历742年开始，在太原郡做了四十年的亭长。
秦历783年，当庭暴打郡守，弃冕而去。
此后再不知所踪，直到十年后重出江湖之时，杀豪杰，杀游侠，杀贪官，杀商贾，杀平民，直到徐卫尉出手，范老魔重伤遁逃。
练《太上化魔》的魔头是混账，是坏蛋，这都不假，但从来不是无差别杀人这种坏法。
“我开始感兴趣了，对了，公孙家他们是从太原郡迁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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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卫尉和范老魔的交手是在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情直接去问公孙浩老爷子比较好。
老爷子不像老寻和羽姐喜欢四处乱跑，平常没事一般待在自家静室，膝上置剑，正坐参禅。
——看起来很符合人们日本武士的固有印象，其实无论是在地面正坐的姿势，还是观想修持，都是中原本土早就存在的，古典修行方式。
陆无为敲门进屋之后，停在静室之前——进屋就可能被无形剑气伤到，免了免了。
“老爷子十年前的时候还在太原郡对吧。”
“是。”
“你还记得你们那边的有个亭长，他叫范……”
“范在天，一个……老朋友。”
“……对，就是这位。”
公孙浩被称为天下第一剑，本身算是地仙道，道全一脉的当代脉主，修练《大道能全》，照夜境巅峰。
听上去好像和公孙羽、卓清涟、范在天同一个等级，好像不是很能打的样子——实际上，公孙浩很久之前就达到了这个等级，只是对于所修功法“问题”的答案并不符合预设，于是凭借大毅力大智慧独开一道，新创一门——他称之为剑道。
世界上先天有“剑”这种东西吗？
没有，剑是人为铸造的武器，没有了人，世界上也就没有了剑，并不是吃喝与生死这样自然存在，亘古不朽的概念。
所以世界上并不存在先天剑道。
只有剑术和先天生杀大道。
而公孙浩另辟蹊径，为剑赋予意义——具体是什么意义陆无为也不懂，总之就是修道者玄之又玄的那一套——开辟了从未有过的全新概念，姑且称之为剑道好了。
他这种人在修道者看来，算是修练“遁去其一”的外道——虽说是外道，感觉听上去不够霸气，但外道也是大道啊，只不过不合常理，并非自然所有，不拘先天之数，所以称之为“外”。
战斗力也属于论外，不能简单仙道的境界进行套用。
西边的魔法师对于他们的最高成就，称为“伪神命题”，和独创外道的修道者，基本是一个意思。
“范在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陷入疯魔的好人。”
“老爷子，人的好坏不由你我来定，要不然要律法有什么用呢。我知他杀人，我想知道他是为什么杀人，是怎样的逻辑，怎样的心路，怎样的摇曳与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