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恶报教的经济状况一向很不好。
同行白莲教专注敛财，上方只有虚假偶像，没有传承功法，三教九流的人只要稍微有点练气水平就能拉进来给个职位，不像天仙道修练需要供养，大家都很会赚钱养自己。
同行红莲教在南方十万大山深处有自己的基本盘，也有暗中掌控的田产、商铺，可以让基本盘的资源快速流通，天仙道培养人才耗资甚巨，人招来的多，因为造反事业损耗的也快。虽然也穷，不过其他阐教分支的道统，会看在“同宗的穷亲戚”的份上，逢年过节送点薪资支持一下，倒是也不算太难熬。
恶报教在经济方面则是极端的糟糕，能与恶报神共鸣的核心教众，困难时期一共加起来有没有三位数都不好说，这点人全部投入一个商会也未必能撑起来。
他们又比较排斥不见真神，不能理解恶报神存在的外人介入内部事务——就和百家武人对范在天早年不成武道，便说“非我义同”的偏见很类似。
你说拉外人来帮我们赚钱——只限于赚钱，我们投干股，交给其他人运作，可以。但朝廷的策略是不打压恶报教，这种外围组织不算恶报教，直接查封，可能最后干股的投入也赔进去
就算有几个专心经营，隐藏身份，为恶报教赚点运作经费，跟脚藏着掖着也做不大，一旦被发现了，氏族就会用市场经济运作挤兑——这是正经的商业竞争，要是闹起来，恶报教反而理亏。
说到底，还是核心成员太少，并且作为一个宗教组织有自己的信仰，或者说是某种精神洁癖，大肆扩张忠诚不绝对的手下很影响团队纯洁性，以至于他们根本就不愿意看管监督，更倾向于有活全揽在自己身上，自己干。
另外，红莲教在活动之后可以抢走目标的资源，以战养战，自称这为了推翻大秦，削弱敌方，增强我方的手段。
但是恶报教……很遗憾，他们的教义不支持他们劫掠。
要是杀了个贪官，杀人本身可以说代替被压迫的平民百姓，所带来的恶报，但杀完人之后能去贪官的府库里逛一圈吗，就一圈？
不行吧。
杀人归杀人，可抢劫又算什么义，什么理。
讲不通的。
就算出现这种倾向也不行，比如“我并不是杀贪官抢钱，而是杀死贪官之后，在一具尸体上捡到钱财”，问问本心，肯定会生出歪念，离踏破樊笼背弃信念也就不远了。
硬要说“是为了更多更大的恶报，所需要的活动薪资”，也不过是结果论，总体而言还是太牵强，教众过不去自己的心关，这种说法也就没有人再提过。
当然，也不能向受到欺压，代替其行使恶报的民众要钱——那岂不是成了打手了！
最多也只能要求对方支持自己的教义，在其他行使恶报的关头提供帮助。
恶报教一直很穷。
他们没有能够作为稳定收入的渠道。
根据岳父的情报显示，有近一半的恶报教核心成员，都在进行恶报大业之余，在酒楼跑堂、码头抗包，打零工赚钱。
还好他们在共鸣神明之后已经转化成神话生物，能够辟谷，不然真怕这些人饿死。
——打折请求被驳回之后，莫红裳试图耍赖，让他陆某人给她免单。
但是好不容易遇到个好玩的家伙，陆无为这个狗东西在兴致耗光之前，不会轻易撒口。
“哈啊，陆无为，别逼我和你鱼死网破，本来就是你的缘故，让我这个月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没有做任何应当被恶报的事情，就算某人心生恶业，对我强加恶报之说——哈，最后看看是谁倒霉啊。”
“当然是你！你对我造成了心灵损失！”
“说了半天，心灵损失多少文？计算一下，咱们再聊两个时辰的。”
一旦涉及到伟大者，也就是仙道所说的云隐境的混元金仙，或者魔法师说的神明，又或者古称三千先天神魔，力量体系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在范老魔的人生高光时刻，真仙一根手指轻轻松松就能将范魔头碾碎，这就是同一修炼体系的内部阶级压制。
徐卫尉没办法一巴掌轻易拍死他，能杀，但是费力，而真仙对卫尉而言，也只是“攻击力更高，需要带上众人，更费力一些才能杀的范老魔”，这就是力量体系不同，各自的逻辑相冲，没办法简单用等号计算，比如十个范老魔约等于一个徐卫尉，是不是十个范老魔大于等于一尊真仙？
不对，不能这么算，事实并非如此，一百个范老魔同时出手也不够一尊真仙杀的。
同一个力量体系大家互相对比一下修持进度，基本就能预测打起来谁能赢。
但不同的力量体系呢？
一般要打过才知道。
真剑胜负，一决雌雄，分高下也分生死的打过一场，才知道谁赢谁输。
恶报教教众所使用的，就是“另一种力量体系”。
他们能感应到受害者遭受的身体伤害与心灵伤害，折算成对加害者仇恨的计量单位，无形无质，唯有恶报教中人能够感应与操控，并为其赋予专有名词，“恶业”，加以吸纳利用。
恶业可以作为对加害者的特攻燃料，恶报教中人发动时具备无视防御，无视虚化，附加真伤，真视标记的效果，并且可以短距离空间跃迁追击。
而且吸纳恶业的速度只需要一个念头，没有上限。
要是有魔头屠城，数万亡灵的苦痛与仇恨可以全部由恶报教中人吞下，凝聚在一拳之中，道衍境的邪仙也能打个对穿。
他们行使恶报必须遵循严格的逻辑，而每次完成恶报之后，他们在不燃烧恶业的情况下，仍然能够运用的常规异力上限，会从神明那里得到少许增加，寿数同样也是。
恶报教称呼自己的常规异力为“恶义”，相比修道者吐纳清气炼化的法力，百家武人精炼气血得来的内力，不能靠修练等正常途径提高上限，但可以无中生有，三个时辰回满。
他们的存在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兵家之人攻城略地，破城之后，就算军纪再好也不能保证战争过程中，不曾对一户平民造成误伤，恶报因缘缠绕，恶业由此而生。
而恶报教中人的价值观都极为朴素，你杀了人，并非为大义而杀，并非为公义而杀，并非为正义而杀，所以你就该偿命。
而且他们不会被欺骗，他们能够从冥冥之中感知到，他者是否怀有异心，是否并非如所言一般凛然。
显然，军队向外征伐，基本都心怀强征暴掠的想法，当有恶报。除非军队中皆是仁义之士，此举仅为保家卫国，否则恶报教中人都有理由动手。
陆无为自认没做过半点亏心事，无论是给范老魔做仙馔，还是调侃莫红裳，都合乎情理，不曾逾越法理道德，虽无家国天下的大义，却也不存损人利己的异心，活得清清白白，一身无垢。
就算他者的恶业，也缠不到这种人身上。
——陆无为非常清楚恶报教的行动逻辑，所以当莫红裳自报来历，知道是这群最讲究因果逻辑的妙人后，他反而完全不担心了。
“啊，当然，调侃你算是为了让我得到乐趣，就算极其轻微，也是卑鄙且恶劣的行径——那么到现在为止，我要怎样才能偿还对你的心灵损伤？”
“嗯……”
“怎么了？”
“再说两句就凑够一文。”
“好嘛，精神确实足够强大，如果我想让你打回来作为恶报呢？”
“轻戳一下你的肚子，或者肋骨，或者大臂，同样也是再调侃两句，我就可以戳你的脑门了。”
这个家伙……
莫名有点可爱。
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出场时高呼“玉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幕后黑手气场拉满的感觉。
还是那句话，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虽说这位教宗大人杀生不知凡几，并不是君子。
莫红裳能感应到陆无为说“花了五十文买这张桌子”并不是作假，而桌子被打裂了不得不换也是应当。
但是……
但是手里的五两银子可是一个月辛辛苦苦跑堂赚来的啊！
本来想蹭一些仙馔来吃，结果仙馔的事八字没一撇，这个月工资先花出去十分之一！
可恶啊！
这样想着，心理创伤计数表终于突破了一文，达到最小流通单位，可以要账了。
她把手指头点在陆无为额头上，轻轻一按，在外人看起来可能更像是调情。
——顺带一提，恶报教中人自己为自己行使恶报，是不会得到恶义上限提升奖励的。
陆无为耸耸肩，兴趣使然的提议：“要不要来我这里打工？”
“不了。玩笑开完了，我也该走了，没蹭到仙馔好可惜啊，不过教宗有教宗的事情要做，北门郡还是太偏僻了。碎银子麻烦找开，我该走啦。”
“不缺钱吗？五两……六两一个月，平时只需要帮我看店，陪我聊天打发时间，凑齐一锅仙馔，也分你一份作为员工福利。”
“不了。我们恶报教不需饮食，不畏寒凉暑热，所以不贫，不困，衣着阑珊囊中羞涩，只是因为不贪。和你聊天其实很开心，那一文钱的心理创伤其实不该要回来的，慢慢攒着，再多攒一些，攒够了踢你屁股一脚也挺好。”
这时候她终于恢复了最初一面的风姿，妖艳与清高的色调重新盖住了方才的亲切，戴上兜帽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她弧线优美的下巴，和与陆无为极其相似的，调侃戏谑的笑容。
“下次，等我看腻了这人世的笑话，再来找你说道，再见啦。”
“拜拜，欢迎下次光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