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红裳是个有趣的家伙。
陆无为觉得她和自己很相似，似乎，能看到相同的风景。
就比如看着人世间的起起落落，风光水火，就像一幕幕讽刺剧，能够荒唐放肆的大笑出来。想必她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吧。
嗨呀，要是她能答应在北门郡的宅子里做工就好了，真想多聊几句。
“陆无为，拿着这个。”
“晓得~~”
公孙寻把一只镶嵌宝石的黄金酒杯丢过来，看起来像是原产于西域无垠沙海的制作风格。
陆无为阴阳怪气的回应着，把黄金酒杯纳入“壶天”神通。
“陆无为，你说我带这个发簪好不好看？”
“好看——如果它不是刚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
从女朋友卓清涟手中接过发簪，同样由“壶天”神通收起。
现在三人正在一处山贼窝点打扫战场，该杀的都杀光了，该放的都放走了，劫掠的宝藏统一带走，不过杀了半天也要休息一下，恢复真气，于是在藏宝室里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过一会再去清理下一处山贼窝点。
虽说是三个人一起来，不过真正动手的只有公孙寻和卓清涟两个，陆无为负责用“壶天”装战利品。
没办法，打手常有，而辅助不常有。
居住在山村的同龄人都不会随身空间的术法，只要是清理山贼马匪的远征活动，都会带上陆无为分一杯羹，只为搬运战利品方便。
陆无为有事的话，大家的剿匪活动会自动顺延，因为用麻袋把战利品装回来也太没有风度了。
“羽姐干什么去了？”
“参加诗会去，下午会追上来。”
“说起来，羽姐隔几天就参加一趟诗会，她作过诗吗？”
“没有吧，没有听她念叨的哪首诗是自己作的。”卓清涟擦干净一串珍珠项链上的血迹，试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她想了想过去的事情，这样说道。
“她会把人家的佳句诗词装裱起来，放在箱子里当成收藏品，闲暇时候会拿出来品鉴一二，但实在没听说她自己作过什么诗。”义弟公孙寻则给出更多内幕消息
“她是不会平仄押韵还是怎么的？”
“应该还是会的，听过那么多，就算打油诗也能作几首，”公孙寻叹了口气，手头这块宝石有块瑕疵，可惜了：“——我猜她是害羞，不好意思拿出来。”
“你见过？”“真的吗！”一说到平时以完美形象示人的羽姐，可能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黑历史，大家都来了兴趣。
“除了装别人诗词的箱子之外，老姐还有一只更小的箱子，加了三把锁，两道封印，两层结界，禁制无数，要说她打算炼成法宝也不无可能——但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练剑的，我怀疑她把自己作的诗藏在那只小箱子里了。”
“好——等以后有拿捏她的地方，就让她把自己的诗拿出来给大家鉴赏一下。”
“赞同！”公孙寻不会放过任何能让他完美的义姐丢面子的机会。
“这……不太好吧。”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卓清涟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思。
没别的意思，主要是大家都想品鉴一下羽姐的大作，开开眼界。
其实陆无为在北门城开店的时候就早有耳闻，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天山邀月宫天下行走，可能早就已经入世，经常参加城中举行的诗会，递了茶钱之后，就会找个安静的角落听诗，一言不发，从不作评价，也不会自己作诗，只有在拍卖诗词原本的环节，对自己上心的诗词竞价。
大家私底下称这位美人为“天山神女”，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原本用作慈善拍卖的环节，众人也取了个好听的新名字，“神女垂青”，据说被神女拍走诗词的作者会成为当天第一等风流的明星，要在诗会之后请在场所有人（天山神女除外）吃宴。
——尽管事实上公孙羽和邀月宫根本没关系。
“真是难为羽姐了，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还要逼迫自己为了对诗词爱好，往人群聚集的诗会里跑。”
“社交恐惧症是什么？”
“我用病理学术语解释的话，会浪费很长时间，你大概理解为太顾虑自己的形象，所以表现得过于高冷，以至于没有朋友就行。”
“哦。是哦，老姐确实没有朋友。”
一时无话，大家继续挑选自己心仪的赃物。
江湖上游侠的生态大致上就是这样——对墨家门下行走江湖的武人特定称呼的“游侠”姑且不论，这里说的是笼统的，兼职闲游爱酒的旅行者、惩恶扬善的侠客、做不那么合法工作的雇佣兵，道德水准因人而异，江湖上数量最大的习武之人的泛称。
平常没钱了怎么办，从山贼马匪的尸体上找嘛，坏蛋是没有人权的。
恶报教因为精神洁癖对因果看得很重，不能摸尸体，修道者和百家武人就没这么多顾虑了，该拿就拿，只要不违背义理，问心无愧即可。
游侠则更进一步，甚至可能会考虑到“可持续性发展”和“养匪自重”，对盗匪和平民两头通吃，也不排除“杀良冒功”去官府领赏钱。
毕竟游侠只是个泛称，大家只要是非官方的身份都喜欢跟风墨家，自称为侠，可是真心良善的基本都已经入了百家门墙，剩下的良萎不齐。
——这就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啊。陆无为这样想到。
百家武人凭理与义入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与先贤义同，即使存留百家经典的书院学馆在大秦境内四处开辟，任何人都能进入浏览，任何持有照身帖，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人都可以借阅，但能够坚定正道的人毕竟是少数。
毕竟“坚定正道”这个概念需要由内而外的信念，才能练出百家的内力。
而大多数人的阵营仍然是在善恶混沌间摇摆不定，他们普遍认为自己可以为了“获得力量”，而“坚定正道”——不行，不对，逻辑反了，如果世界剥去诸子百家的力量体系，真正的百家武人就算失去力量，也仍然会做正确的事情。
“坚持正道”就是他们逻辑的源头，入道的过程从来都是论心不论迹。
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所做善行，到底还是为了善报，从物质回馈，到精神上的优越感，有所得，才愿意有所为。
这种情况练不出百家真意，那么江湖上数量庞大的游侠是怎么来的呢？
话题还要回到先秦练气法上，入门简单又不简单，只需要能够感应天地元气，取清去浊，练成真气，就算一名菜鸟练气士。再结合诸子百家中的武道真传——没有最为契合的内力，只用真气代替，消耗需多三倍，效用减了八成，但到底还是拥有异力，可行超凡之事。
总体来说，这些游侠连入道都算不上，力量稍强，速度较快，却仍属凡夫俗子之列，就算各家不私藏秘传，他们也根本学不会。
战斗力也是东拼西凑起来，取各体系门槛最低的传承瞎练，打不过百家武人，也追不上仙道修士，但是欺负普通人，杀地痞流氓，给小吏小卒这些没有官印的人添点麻烦已经足够了。
江湖上没人不想长生，但仙道门槛在各个体系中从来都是最高的，能练道法神通说明能入道，能入道不去拜入担忧人才不足的大门派，还要在江湖厮混是何苦来哉。
一般意义上的游侠，普遍都很菜。
山贼马匪因为活动范围有限更是如此，一群井底之蛙，觉得自己练气二三十年小有成就，外加武道技艺也登堂入室，还有曾经抵抗数百游侠不落的寨子，想要自己组一波势力，心怀推翻大秦，自立皇帝的美梦。
现在明面上的百家武人和仙道修士出手，斩开天空大地的大场面毕竟少见。
越是见识少的家伙越狂妄，这帮山贼连狠话都没放出来几句——
——然后就被卓清涟公孙寻他们这帮人，杀瓜切菜一样干掉了。
游侠和游侠之间菜鸡互啄还行，真遇到诸子百家和仙道中人的降维打击，从来都上不了台面。
就用最具代表性的平均值来讲道理，修练十年的百家武人，大概始终提一口气，能同时应付二十个十年功力的寻常游侠，要是连打带跑，间隔回气，不断拉扯风筝，耗费一两天时间，全灭上百个寻常游侠也并不困难。
考虑到回气还要再等一会，陆无为干脆开始整理死掉的山贼的仪容。
每一具都死得天南地北，公孙寻一剑就能连人带盾，同骨和肉，全部一分为二，卓清涟杀人的场面就更惨烈了，被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枪打中是啥样，被她踢中就是啥样。
他陆某人稍微有点强迫症，既然要等两位再恢复真气，在乱糟糟的环境里总觉得心静不下来，于是从壶天里掏出把铲子——他又不是第一次来当背包人，早就准备好了——开始把藏宝室里的满地都是的下水肢体什么的收敛到一起，大致拼凑一下，摆放整齐。
然后看到藏宝室外也是乱七八糟的肉块脏器，又开始打扫藏宝室外……
直到公孙寻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下一个寨子。”这时候寨子里大几百号尸体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你等会，就剩下几具，拼完再走。”
“每次看到你拼凑尸体，我都忍不住为你精神状态感到担忧……”卓清涟拍了拍他的另一侧肩膀，表情复杂。
“确实，鼓捣尸体未免有点……”
陆无为辩解道：“看到地板花纹有一张不符合规律，任何人都会敲出来转到正确的方向，再放回去吧。”
“不不，正常人会觉得很麻烦，就不管了。”卓清涟连忙摆手，告诉大家常识是怎样。
“不会啊。”“这波我站陆无为。”
陆无为采用递进的手法，试图向同伴讲述他的逻辑：“破碎的尸体也是同样的道理。”
“完全不一样吧。”“这波我站卓清涟。”
“老寻你怎么回事，还带反复横跳的？”
“是陆无为你太离谱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像大家的三观并不统一。
不过，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陆无为这样想着，用铁锹给最后一具尸体的左半边脑袋和右半边脑袋相对摆放，擦了一把不存在的汗。
其实这家伙应该也有家人的吧。他这样心想。好像北边很多人都是农事作民，农闲作匪。
不过，管他呢，在这个波涛暗涌，皇帝无能，朝堂昏聩，氏族当权，风云人物各有心思的糟糕时代，坏蛋最是没有人权的。
没有人会为他的死感到不公不义。
不需要在意。
陆无为最大的感想是这一趟收获颇丰。
再过几天就快过年了，大家攒点钱也该购置年货，买点小礼物互赠，做一些贴春联，包饺子之类过年时段应该做的活动。
先生也应该回来了，他每年都会做一锅仙馔分给山村里的各家，这可是真正的，大成的，只在传说里出现的仙馔，无论味道还是效用，都远不是陆无为半吊子的水平所能比拟。
——只不过今年跑了好远，不知道他怎么回来，要不然拜托观止元君看望一下吧。
岳父那边也要多跑几趟，他陆某人明年就要正式和卓清涟结婚啦，不能再让这个小心眼的家伙搞出什么新花样。
公孙浩老爷子也应该多探望一下，养子养女都不是很擅长和他这个沉闷的老年人相处，但他只不过是和羽姐一脉相承的端架子罢了。
至少，对于我来说——
明年，一定是充满趣味与悠闲的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