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免不了争一言以相杀。
有相杀的惨剧，就有绵绵长恨，怀仇于心，十年卧薪尝胆，只求一个血债血偿。
——人间无新事，挂念不值得。
特别是江湖上风口浪尖的弄潮人物，更免不了在人性沼泽中挣扎，沾一身泥垢。
而各种仰慕先生仙名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下的家伙，往往也带着一身的恩怨纠缠，而居住在这里也算不上隐居之所，就像是北门城城主乌破虏非常清楚先生定居于此，愿意卖个人情一样。
仇家通过自己的渠道找上这个村子来，也不算特别困难的事情。
于是引来江湖仇杀，祸及邻人也是在所难免。
大概平均每个月都要来这么一出吧。
大家约定俗成的共识，这种仇杀自己处理，外人不理会其中对错因果，无论哪一方死了，大家都会看在邻居一场的份上帮忙埋了，并不会为谁报仇。
但也仅此而已。
这个无名山村并非王化和乐之地，人与人之间也不会构筑太深沉的牵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山村并非善地，同样也是江湖，大家都默认恩仇与生杀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循环往复。死了便是死了，不主动去救人，也不期待被救，事不关己莫闲管的寒凉才是江湖常态。
这世道人命轻贱，若是舍不得自己的命，也舍不得亲爱的命，若是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不如别入江湖。
陆无为对于公孙家招来的麻烦并没有什么想法，大家不过是志趣相投才混居一起，而目前的这些西域刀客，只能说是为了这份志趣相投所必要承受的代价。
不想遭受这份无妄之灾？也可以啊，离开就是了。
去中原，去王化法治之地，去大秦九州大城，那里的苛捐杂税不少，但是作为回报能保证让平民安安稳稳睡到天亮，除非多云天气，一定可以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在这种严酷的自然选择之下，留在这个无名山村的定居者，都是冷酷且绝强的家伙，对保命手段非常自信。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来找麻烦的家伙，或多或少都会有“干掉闲杂人等”的糟糕想法，这时候正当防卫的概念就会派上用场。
……并且，因为被添了麻烦，可以找被寻仇的主人公要些好处。
“明天你们要请客吃饭哦。”
好处就是指的请客吃饭。
说到底，在这片人命如草芥的地界，祸及邻人之事，也只值一顿饭罢了。
“好说。”
公孙羽点头，旋即继续追着刀客冲杀。
公孙羽练得是传自天下第一剑，公孙浩自创的外道，剑道——自称为剑道，实际上具体是怎样的理念，没练过的人不能理解，练过的人解释不出来——因为和传统仙道中途分道扬镳，所以位阶相互不存在压制，属于论外战力，在真个厮杀之前，说不好谁赢谁输。
作为传统地仙道修士的一员，陆无为当然也不能评价剑道整体的强弱，只有招式的杀伤力最为直观的体现。
剑道，真解，青锋可摧。
公孙羽的爱剑“寒彻”划过一道银光，直追前方刀客。
刀客单说刀法，也是能依仗气力和刀长，和陆无为斗上两招，而陆无为和公孙羽的剑术在伯仲之间，看起来她一时半刻拿不下这个刀客。
但是真解乃是武人最强的杀伤，在当前阶段中，将自己的逻辑构成体系，明确了为何而战，为何而杀之后，剑锋决绝而锋锐的斩落。
于是这一剑挥下，斩刀，斩盾，斩铠，斩肉，斩骨——衣甲平过，受者两分。
真正用以诠释自己对“道”的理解，以招式形式表达出来，武人间称之为“真解”，真正的解释，真意的解释，真理的解释。
——就和修道者称呼最本源的术法为“神通”，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不过还是那句话，百家武人势大，他们称为“真解”，所以江湖上流传的称呼就是真解，以“神通”之名相称的人反而寥寥无几，就算这样说了，别人也一副“不懂你在说啥”的表情。
陆无为没什么兴趣继续看羽姐继续表演，她翻来覆去也就那一招“青锋可摧”，将气力与杀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但杀伤之能着实非同小可，若非卓有成就的百家武人，必然是挡不下这一招。
刀挡刀折，盾挡盾碎。以不入道的水平硬碰真解，真个是“捱着便死，擦到便伤”。
除非协同配合，以前排兵卒赴死为前提，组成军阵，抓她的回气关口猛攻，说不定能拖死她——正如兵家曾经凭借战法与纪律拖死过的无数大能一般。
但现在唯一能有效指挥这些刀客的，呃，偶然听到他们好像有说“王子”，王子已死，死前并没有确认二级指挥官，再加上看这些刀客的功夫更倾向于单体作战而非协同配合。
陆无为确信公孙羽很难遇上成体系的危机，接下来出现的场景大概是围绕被砍下脑袋的西域王子进行攻防，具体表现为羽姐提着爱剑，像杀鸡一样追着刀客众砍。
接下来的目标，就该找找这个小山村里最弱的二老婆的位置。陆无为手搭凉棚，张望着山村上下，估摸着卓织文可能会逃向的地方。
——倒不是怕她会死，会在北门郡这个凶险的地方混迹，越弱的人就越是看重保命方法，除非准备万全，绝对不会亲赴险地，计算生存率的话，可能比打起架来就热血上头，拼一剑生死的强手更高。
主要是想要刷一些好感度，君不见轻小说里的亚撒西主人公，就是凭借对现状毫无裨益，甚至可能有损大局的愚蠢善心，才赢得了妹子的好感，最终阴差阳错拯救了世界。
虽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啊对，现在没有需要做的重要事，但是他陆某人舍了睡眠时间，愿意跑过去安慰二老婆，这里获得的点数应该很高吧。
陆无为朝着卓家宅院的方向小跑过去，路上遇见了和刀客打得有来有回的公孙寻。
——被人砍得非常狼狈。
这家伙真菜，无论道法还是剑术都比不上他姐。当然陆无为有求于人，不会把心里话直白讲出来，说得这么过分。
“如果把你现在狼狈的姿态画下来，你愿意出多少钱买回自己的黑历史？”
“我靠，陆无为你有心思说风凉话！救一救啊救一救啊！”
“抱歉，老寻你的模样实在太悲惨了，没忍住调侃的心思不能怪我。”陆无为这样诚恳道歉。
从旁探出一剑扰乱公孙寻的对手的判断，同时子弹击穿了刀客的心脏。
简单直白明了，这份潇洒之后是长久的苦练以及诸多修罗场的血泪心得——这部分暂且不提。
一般来说，大家不会帮他人恩怨，生生死死是江湖常态。
但帮了也不会怎样。
毕竟只是这种程度的琐事。
既然老寻开口求助了，那便动手无妨，陆无为觉得还是在他能喘气的情况下，调侃起来比较有意思。
公孙寻大口大口喘息着，瘫倒在地上擦一把头上的血，有一道伤口是刀客留下的，而大多数血迹是属于别人的。
“呼……我也不是第一天见你这种凉薄的家伙了，不至于生气。”
“纠正你一下，不是‘陆无为这种凉薄的家伙’，而应该是‘江湖人这些凉薄的家伙’。老寻你一直跟在公孙老爷子身边没经历过，自己去闯的话就该知道，路过的江湖人没有落井下石分你的口袋，就算有德之士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江湖人什么德行，嗨，但我觉得我们关系不错嘛……”
“行了打住吧，要是你打算和我继续深入讨论性恶论与性贪论，可能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好吧这次是我不该提，我道歉，帮是人情，不帮是本分，我晓得，老爷子和我说过好多遍了……”
在这里，是公孙寻没有理解这方地界的运行逻辑。
记得公孙浩老爷子喝酒之后说过，老寻是他从咸阳还是西安捡回来的，是家族败落的原书香门第，识字时候读的是百家义理，看着圣人经典长大，天然会对他人存在信任，善意，以及其他什么蜜糖般甜蜜美好的东西。
潜意识中认为社会是人与人的相互依赖而存续，近乎本能的相信世上存在对破坏规则者的抑制能力。
但这一切都在北门郡，这方由蛮荒与暴力主宰的地界行不通。
不——就算无关北门郡的状况，公孙寻的认知仍然受到百家先贤理论的影响。
而百家先贤并非真理，他们只是提出社会运作对人的规范要求，更侧重于“人群”而非“个体”。对于百家中人以及安定社会作用的层面来看，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但这些观点与修道者的修持格格不入。
要知道，公孙寻固有印象并非真理。
正如他自己所说，“帮是人情，不帮是本分”，但在他心中襄助亲近与义理，仍是唯一正解，而除此之外都存在谬误，即便选择中立也处在这份谬误当中。
公孙寻仍旧固守着无凭无据，甚至自己都无法证明，只不过是强求的道德观——修道的天资也不仅仅只是对真气转化效率的评价，同样也包括对事物认知理解的能力，即使放手自己曾经笃信的一切，也要见证事物的真与理，正所谓“道心”，公孙寻一叶障目不见真形，在这方面实属下乘。
陆无为的点提到此为止，他也说过，到这里打住，搁置矛盾，求同存异，大家还能继续做朋友。至于引导老寻修真的责任，当然是属于他的老师与义父，公孙浩老爷子，这里还轮不到他陆某人对公孙家的教育指手画脚。
“老寻，见到卓织文了吗？我想找她刷点好感度。”
公孙寻倒是没有记恨刚才的冲突，他指着旁边卓家宅院的方向，让陆无为的猜想得到确认。
“在那边，我刚刚看到‘指地成钢’的结界升起来了，这边除了她，应该没人能用出来这门天罡大神通了吧。”
